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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鬼索命

    我记得,我们当时已经在海上漂流了一天,度过了最初的恐慌。看着夕阳马上要落下,不久我们就要沉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我对这一切的发生都还很迷茫,事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就一直被爸爸和不一夹着逃生,不一是我表哥。

    让我理一理纷乱的思路,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天我们搭乘着早上从大连到烟台的客船,碰到了风暴,虽然天气预报没有风暴。

    没有风暴,没有预警,船就得按期行驶,但我们就是不幸地遭遇了风暴。估计船务公司会遭到很大损失,而有关部门会对这次海难做这种解释:这是一个奇迹,不管你相信没有,我是相信了。

    这真的是一个奇迹!这真的是一个要人命的奇迹!

    我们早上在码头登船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非常适合出游。但现在想想,当时的天气只是印证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老话。

    那是早上的第一班船,船上人很多,我哥哥不一和别人换了一下座位,我们才有幸坐在一起。我把书包挂在了胸前,里面都是吃的,鼓鼓囊囊的,在后背实在硌的难受,只能抱在怀里,这样能好受点。我憧憬着烟台的风土人情,当然更重要的是美食。我问爸爸和不一,有没有去过烟台。爸爸说他三十多年前去过,那时还没和妈妈结婚,背了俩麻袋苹果送到了姥爷家。不一从来没去过,但他大学室友里有烟台人,是海边的一个小村庄,家里有个苹果园,可以去他家吃苹果。爸爸笑道,烟台苹果好吃啊,当年你姥爷就是收了那两袋苹果,才决定把你妈嫁给我的,你多吃点新鲜苹果,一定不虚此行。我心里不屑一顾,苹果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以前人真穷,为了几袋苹果就把女儿卖了。

    船上又闷又热,只开了几扇天窗,空气流通不好,郁积的各种混杂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船有节奏的晃动也刺激着我的神经。这是我第一次坐船。为了苹果我可不至于遭这个罪,不一的室友一定要是个帅哥,那样才不虚此行。爸爸双手抱怀靠在玻璃窗上,说:“我先睡会儿。”

    不一问我是不是有些晕船,我点了点头。他说,你看看外面,尽量往远看,会舒服一点儿。

    船驶入了深海,晃动得更加剧烈,天际卷来了一片片厚重的乌云,越聚越密,霎时已将太阳遮盖。星星点点的水滴拍打在窗上,不知是浪还是雨。窗户是密封的,只是为了采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雨了!”离天窗近的人站起来把天窗关上,这样一来,船舱里更加闷了。我打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把烦闷恶心的感觉强压了下去。

    不一说:“起风了。”天上云卷云舒,瞬息万变。如果我只是在看电视,一定觉得很好看。现在我只觉得头晕。

    大风来袭,客船在风浪中摇摆,虽然驾驶员在安慰说没事,但是乘客已经开始焦躁,我终于在剧烈的摇摆中吐了出来。已经有很多人在我之前就开始呕吐,晃动的船舱,人也太多,很多人没有走到卫生间,就吐在了过道上,我当然是其中之一,我连起来都没有,一别脑袋,直接吐到桌子底下。闷热的船舱里弥漫着汗臭味和胃酸味。我真佩服那些没吐的人。

    不一会儿天就开始黑了下来,我看了一下表,现在才是早上9:45,乌云压顶,遮住了太阳。

    人群更加躁动,估计驾驶员也开始不爽了,一言不发,打开了电灯。船舱越来越闷热了。

    北方票价便宜的小客轮没有空调只有风扇,我们乘坐的这艘船简陋得风扇还坏了。怕海水溅进来,窗都是锁死的。

    吐完之后,感觉舒服了一些。不一递了些水给我,我漱漱嘴,擦了一下嘴角,问道:“这船会不会被吹翻?”

    不一说:“不要瞎说,一会就没事了,抓紧我,不要掉地上了。”

    我挽紧他的胳膊,嘻嘻笑了一下,说:“抓着你我就不怕掉下去了。”

    爸爸坐在最里面,迷迷糊糊的还在打盹,真佩服他,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以前听他说,他当兵在越南打仗时,雨林里,下着雨,潮湿闷热,还有很多虫子,他走路的时都能睡着,还一边走一边睡,都没掉队,我笑话他是瞌睡虫转世。现在看来真不是吹牛,而且能睡也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爸爸埋怨我说我听东西找不到重点,他不是说他能睡,而是说能吃苦。

    我比较好动,刚上船时,一定要坐在走廊边上,爸爸还说让我坐在窗边看看海。我对他说坐在里面也不影响。爸爸说,正好我坐在里面眯一会,这一晃就开始犯困。不一看好妹妹,别让她瞎蹦跶。我们仨并排坐在靠门最近的那条长凳上。

    我低头看着脚下脏兮兮的地面,拿脚蹭来蹭去,把地上的泥水画成简笔的图画,扯一扯不一,正想让他看看。

    我说:“这船是不是漏了,怎么这么多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脚下的缝隙中渗出丝丝的水。

    不一低头看了一眼,说:“你抓好椅子,不要掉下去,还有扶好姑父。我出去看看。”说着站了起来,把我推到他的位置,我一手扶住爸爸,一手紧紧抓住椅子。看着不一走到驾驶员那里,他只是走到了驾驶舱门外,并没有开门,就直接回来了。我刚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却摇醒爸爸,轻声说:“我们得离开了。”

    爸爸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他:“到了。”

    不一说:“到了,我们走吧,姑父。”

    爸爸一骨碌站起来,船剧烈摇晃,他差点跪倒,幸亏我扶住了。

    爸爸清醒了一些,问:“这怎么回事?晃成这样,天怎么也黑了。这到底是哪门子?”

    不一说:“您什么也别问,跟着我走。”他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爸爸虽然疑惑,但还是拿下行李,把我夹在他们俩中间走到门口,不一开开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我只觉一阵清凉,昏昏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我正想回头看看爸爸,他急着推着我,把我推出了门,自己也挤出来了。

    不一一只手抓着船舷,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把我拖到船舷附近,我也够到了船舷,抓紧。爸爸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船不停地摇晃,我们三个紧贴着一起往船尾走。他们怕我晃下去,或被风吹下去,风浪太大我们都被淋湿了,大家紧咬着牙关,一句话不说,这时多大的声音说话,都会被吹散到海风里的。

    我的眼镜上全都是水,只好把眼镜摘下塞到书包里,就这松开手的一会儿功夫,我脚底一滑,差点摔倒,幸亏不一抓住我,把我提了起来。我连忙扶好船舷。

    不一是个异常谨慎的人,跟着他就好了。

    我看看船舱里,吊扇缓缓地转动,这不是好的吗,太抠门了,为了省电,骗我们说是坏的。船舱进水已经很严重了。地面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的波纹,乱七八糟的杂物垃圾飘在上面荡漾。甲板上的水都没有船舱里的多,水是从哪里进去的,船底漏了吗?我奇怪这帮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一动不动,都紧紧地抓住凳子,坐在上面,一个旅客缓缓地转动头看着我,目光空洞洞的。我和他对视着,直到我走到墙后,他的脸被墙挡住。他的腰没有动,只是扭着脖子,我想如果没墙挡着他还想和我对视,恐怕要扭断了脖子才行。但就在我要错过他时,他依稀对我笑了一下。

    船尾绑着一个救生皮艇。不一把绳子解开,把救生艇贴着船壁放到水里,拉着缆绳。让爸爸先跳下去,我再跳,爸爸在下面接着我。我刚落下,一个浪头打来,我站立不稳,一头撞向船体,撞得鼻子发酸。要不是爸爸拦腰抱着我的,我整个人都拍到船体上了。不一最后跳到船上,扯下缆绳,把我们几个和救生艇捆在一起。我想问,这船都进水成这样了,那帮人怎么这么淡定。不和我们一起逃呢?但我什么都没有问,像木偶一样由人摆布。我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我关键时候非常靠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小小的救生艇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我浑身湿透,冷得直打颤。

    我看着那船离我们越来越远,昏黄的灯光渐渐模糊,倏忽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挡住了。我不知道这么说恰不恰当,像是话剧结束后,落幕,一块大幕布掉了下来,把戏里戏外隔绝了。那边的世界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而我们继续在海上漂流。

    很快,风平浪静,艳阳高照,除了我们身处小艇和浑身咸涩的海水提醒我们劫后余生,而这平静祥和海面,好像暗示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解开缆绳,三个人偎依在一起,虽然能感觉到爸爸和不一身上的热气,但我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一说:“等我们衣服上的水分蒸发干了,就不会这么冷了。”

    我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到:“我们好像三只落水狗啊,真滑稽。”

    爸爸佯怒:“你怎么说话呢。”

    其实我想如果把衣服脱下来拧拧会干的更快。阳光这么足,很快我身上的水就干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好惬意,就是头发粘粘的很难受。

    我从包里拿出眼睛,擦干净带上,大海一望无垠,海面上什么都没有。真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