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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吟游诗人与旅人

    诺伦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此时头顶烈日,人们沿着街道随彩车欢闹嬉笑,即便真正的狂欢到了这一天的晚上才算正式开始。

    那辆花哨无比的彩车正缓缓驶过一条并不宽阔的小路,狂欢的人群簇拥着彩车缓慢前行,将道路挤得满满当当。道路上方,正在忙着悬挂庆典条幅和彩旗灯球的工人低头对着地面上的人友好地招手。尽管他们并不认识,但在庆典到来时好像每个人都变得友好又熟悉了,就像一家人一样。

    少有人注意到的街角,一个披着白色斗篷、背着被布裹着的不明物体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拥挤的人流,眼睛里充满了迷惑和不可思议。

    他呆呆地在人流中间站了很久。大批大批种族各异、服装不同人们的从他的身旁鱼一样顺滑地挤过去,仿佛他只是河中央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头。这会儿从街头到街尾,连幽深小巷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衬得他有那么一点点格格不入。

    直到他终于回过神来——说来惭愧,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在这长达十天的庆典里,在这人人狂欢的氛围中,在这举国上下人人为神明与国家庆生的日子里——苍天在上,他的钱袋被偷了,尽管那里面只有可怜的二十五板什,但那是他在上一个镇子里面吟唱曲目所被路人施舍的所有财富了。

    这可怜的、刚刚来到一个新城镇里面的吟游诗人,不过才三个小时,就被人偷走了身上的全部积蓄,真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

    周遭众人摩肩接踵,人流密集,他知道自己是找不回自己的钱包了,于是又是一阵沦落街头的呆滞,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去向何处。他甚至没有办法现在开始赚取晚上住宿的费用,因为嘈杂的人声和彩车聒噪的音乐会把他的声音全部盖住。他周围那么多人,声音也传不出去。

    这位凄惨的吟游诗人只觉天要亡他。

    但他还是尽可能脱离了人群,用尽全力远离这热闹的节日氛围,简直像是一只拼命脱离黏苍蝇纸的苍蝇,浑身都是无措,不晓得怎么就落了进去。

    好不容易走进一条相对人少的巷子,年轻的吟游诗人观望着四周围的环境。这城镇正处王城脚下,他觉得这里应该会有当铺存在的。

    他穿过了很多条巷子,终于在一条巷子口看见对街有家典当行。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很清楚到了夜晚狂欢的人群只会比现在更多、更疯狂,但街边还是照样会有露宿的人,或许还会有某个倒霉鬼被人踩伤,他可不想这样,在城镇里睡在街边对他而言是比在野外露宿更可怕的事情。

    他的身上还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除了他的琴——他决定用那东西换点钱。

    那是条项链,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个形状奇特的坠子,就好像是某种特殊的纹章,外面一圈圆形的框子,里面有个被蛇缠住的羽毛,还有些叶子什么的,反正很怪,做工很古旧。能卖多少钱他也不知道,他不懂这个,但只要得到的钱足够他吃饭睡觉的就够了,多余的都是意外之喜。

    典当行的老板仔仔细细看了这坠子半天,半晌抬起层层叠叠皱皱巴巴的眼皮,问道:“哪来的?”

    其实这里的典当行都有规矩的,一不问东西来处,二不问客人去处,三不问钱财归处。但年轻的吟游诗人不懂这些,他随口答道:“我是吟游诗人,这是人家给我的献礼。”

    典当行的人在这乌黑的行当里面混迹多年,看出些不对来,于是试探着问道:“您是为哪一位神明唱祭?”

    年轻的吟游诗人没有片刻的犹豫:“每一位。”

    每一位。

    这三个字仿佛吓到了典当行的老板。

    年迈的典当行老板冷冷地甩过去三十板什,将那项链纳入了自己诸多的珍宝当中,不再理会这位年轻的吟游诗人。

    每一位,天啊,伟大的乙瑟神。

    他低声在内心感叹。

    信仰的不单纯便是罪孽啊,敬爱的乙瑟神,请您原谅那可怜的孩子。

    吟游诗人自然无从得知这位老先生的内心活动,只是在拿钱之前叮嘱道:“麻烦您无论如何不要把它卖出去,先生,它对我很重要。我会拿钱来赎它的。”

    想了想,他加上一句:“看在乙瑟神的份上。”

    说完他便匆匆赶了出去,正值庆典,加上这可是王城脚下的纳什,住宿旅店的费用想必便宜不了。他得赶紧找个住处,然后去附近的广场找个好位置开始工作。

    那位老先生大概是沉迷于祈祷,并未注意到他后面说的话。

    门口的铃铛响过几声,年轻的吟游诗人远去了。

    不多时,铃铛又响了。

    老先生终于抬眼,看见个穿着奇特的人——大概是什么少数族群的服饰,他不清楚——不过纳什是个大地方,这里什么种族都有,所以他并未在意。他想这位先生大概是精灵,因为他的耳朵是尖的,右边耳朵的耳朵尖上还钉着一个由两个圈套在一起组合成的耳环。这位先生说不好是个火精灵,因为他的头发泛着红色。

    老先生在心底对自己点头,认为自己的推理很到位。

    然后他开口:“您是要典当,还是……”

    “红发的精灵”在店铺里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刚到典当行老板手上的项链上。

    “就要它了。”“精灵”的声音很好听,现在老板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水精灵了。不是常听人说水里的……某些东西,能用声音迷惑人心吗?

    典当行的老板露出个皱巴巴的笑容:“好嘞,一看您就识货,五十金克买给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精灵”并未讨价还价,径自把钱递过去就拿了东西走人。

    留下身后那位老先生一脸隐忍的笑意,都快笑出声了。

    这可真是赚了……这两个外地来的傻小子,没一个识货的。

    直到当日夕阳西下,半个街区的人都知道纳什来了位出色的吟游诗人,他的琴声能引天鸟和鸣,他的歌声能让顽石点头。

    但吟游诗人很沮丧,因为他没有收到任何献礼,连半个毛里都没有。

    在他收到自己项链的典当金之后,他就马上跑去一家旅馆定了房间,纳什因为地处王城脚下,地理位置优越,因此地价比起其他郊县也格外地高。他花了二十四板什才定了一晚的房间,还是跟不知名的另外一个人合订的——两个人一起订双人间比一个人订单人间花费要低。

    露宿街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在正值十天庆典,夜晚街头的人们会比白天更多,吵的人不得安宁。而无数远道而来的客人为了距离王城更近、感受热烈的节日氛围,也选择了投宿纳什的旅馆。吟游诗人知道人这东西聚集得多了有多恐怖,因此才匆匆典当了自己的东西换钱订房间。

    但过一天是一天,有得一天房顶就算一天。

    夜幕被拉上天空,吟游诗人疲惫不堪地收拾好自己的琴,向那个自己订了房间的旅馆走去。

    他的房间在五层,而这地方显然没有电梯,他拖着步子上到五层,找到了503号房。

    房间已经上了锁,大概是那个和他合拼一间房间的人已经在里面了。

    吟游诗人掏出前台给的钥匙开了门,不出意外门内的空间就如同自己想象的一般狭小,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之间的缝隙小到快把两张床拼成一张了,然后还有拥挤的卫生间和淋浴室,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这应该是阁楼改造的,加上这栋楼大概原本就是民居,层间距不大,因此显得越发的拥挤。

    靠阳台的那张床上躺着个人,那大概是个人,或者也有可能是个什么别的生物——他的拼房声明上没有限定物种,或许哪天他会跟头龙住在一间房也说不定,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龙。

    那人背对着他,身上裹着灰色的斗篷,蜷成一团,光着脚,被子被他压在身下,隐约能看到他泛红的头发和尖尖的耳朵。

    他缩在原本就狭窄的床上,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不知为何,他这样子给了吟游诗人一种毛茸茸的错觉,就仿佛这床上躺着的是只温暖又多毛的疲倦兽类。

    门被缓慢地关上,吟游诗人尽可能不发出声响。

    但当他回过身再次面对这间房间的时候,他那位暂时的室友已经坐起来了,是被他吵醒的,又或者他早就醒了?吟游诗人不知道,他只是站在门口看向对方,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因为屋子并不大。

    他的室友有双温柔又浓墨重彩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特的颜色,像万里无云的天,夹杂着夕阳一样颜色的细碎斑点。他还有泛着红色的头发,那种颜色很怪,他很少见到,只觉得很漂亮。并没火精灵的那么热烈,是很温柔的暗沉沉的红色。他的耳朵是尖尖的样子,斗南猜测他可能是个有精灵血统的混血儿。这年头什么混血儿都被大众排斥,但这世界阻止不了生灵相爱。

    他灰色的披风下面是很奇怪的服饰。有长长的袖子,短短的外套和像裙子又像裤子一样的下装。

    半晌,对方率先开口了:“您好。”

    吟游诗人点点头,回应道:“您好。”

    对话就此终止,不知名的尖耳朵青年又躺下了,恢复成一团,像是极度疲惫的旅人。

    吟游诗人则坐在狭窄的床边,擦拭着自己手做的琴。若叫懂乐器的内行人看,怕是会觉得他太没章法。木质的琴,一共有七根琴弦,粗细不一,间距不匀,排列不齐,那琴弦还都是他取银丝蛛的丝自己绷的。整个看起来毫无章法、质朴古拙的一把琴,却是吟游诗人间的通用款。

    吟游诗人很爱惜这把琴。

    擦拭过后,他习惯性地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忙回过头想道歉。

    结果他转过头,就看见临时室友先生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看他。

    “啊……抱歉,打扰到您了。”年轻的吟游诗人有些窘迫地道歉,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擅长应付这场面。

    青年从床上支起了上半身:“没有,琴的声音很棒。”

    吟游诗人露出个笑容,他的笑容太坦率,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有那么点傻乎乎的,像单纯易懂的犬类。

    “您是吟游诗人吗?”青年问道。

    “是的……那个,不需要对我用敬语。”吟游诗人有些无措地摆摆手。

    “好的。那么……你为哪位神明唱祭呢?”青年坐起身来看着他。

    “每一位都可以。您信仰的是哪一位神明?”吟游诗人打起精神,试图挣点献礼。

    “我没有信仰。”青年轻轻笑了。

    吟游诗人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觉得这可真是天要亡他。

    “但可以为我唱支歌吗?”青年的语气不像是玩笑,“我可以为你献礼。”

    吟游诗人闻言瞬间点头,他抱起自己的琴,开始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