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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蒋节看着堂下站着的数人,还有朱门外围观的老百姓,开口道:“卓都尉也在,正好去叫验官将尸检结果要过来,一同做个见证。”

    卓鹏看了看击鼓鸣冤的德云,递了一个你自己保重的眼神后赶忙离开了。公堂之上,肃穆谨慎,也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怯场。不过蒋节看样是公正之人,应该不会与她为难。而德云身后站着的那对李姓师徒显然有意为这个小姑娘保驾护航,倒也可以安心。

    想到刚才那匹惊马,卓鹏吓出一身冷汗,现在倒觉得有些后怕了。马的主人没有找到,也不知道是否有意为之。这匹惊马忽然出现,若是踩踏到什么人,只怕非死即伤。德云和自己,都可以说是为那对师徒所救呢。虽然觉得有点不甘心,但是那个叫阿宛的少年确是轻功出众,怪不得对他那么不客气。

    卓鹏赶往仵作行去要尸检的结果,这一厢里,蒋节例行公事地问道:“堂下诸人依次报上名来,方才击鼓鸣冤者谁?所谓何事?”

    德云还未从惊马踩踏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神色中有些惶恐,站在堂下有些发愣。李侗见状代为一一作答。说到三人姓名时,看了看自己的徒弟,那孩子还是一脸淡然地站在一旁,单手扶着那个小姑娘德云。于是李侗自作主张地道:“这是小徒阿婉,随我出门历练,卷入此事实属偶然。”

    蒋节见那少年应声抬起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相貌清丽且眉眼之间有股英气,一时间觉得有点眼熟,但也为作多想。蒋节道:“李先生的大名,本官已经听说了。既然也算是与本案相关人员,不如也在此听审如何?”

    李侗抱了抱拳:“愿见大人明断此案。”

    不多时就见卓鹏携一名仵作匆匆赶回,一进来卓鹏就道:“禀大人,尸检结果已明,正如大人所言,事态有些蹊跷。”

    “且详细讲来。”

    那仵作连忙上前回话,道:“如大人所言,依次检查了周身、头部和肺部,周身虽无明显伤痕,但有一两处不慎明显的淤青,而头顶部则有大块淤血,后脑的肿胀也较他处更为明显,肺部有少量进水。”

    德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仵作抓了抓头,解释道:“打个比方吧。比方说死者路遇劫道贼,两人扭打了一番,最后贼人用钝器打中了死者后脑,造成死者昏迷,而贼人怕行迹败漏,就将死者扔到水塘中,伪造成溺水的样子……这样,大致就会出现这次验尸的情况。”说完仵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面的钦差大臣,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多嘴。

    蒋节倒没多说什么,他也认同了仵作的判断。但这个案子不一般的是,普通的贼人如何得知杭州知府的命案?又如何能伪造死者留言,将这桩大案栽赃到一个医生身上?

    下首的德云愣了半响,开口道:“不、不是一般的贼人。”

    蒋节听得分明,问道:“怎么,姑娘可知道什么内情?”

    德云摇了摇头,却道:“贼人劫道意在谋财。可父亲他巡诊前带在身上的盘缠分文未少,可见害死父亲的并非什么劫道贼。”

    不错,这是个聪明的姑娘。蒋节看了看堂下诸人,心想这案子只怕一时半会还了解不了,便道:“沈医生此案确有冤情,本官会酌情处理。沈姑娘请放心,本官会即刻修书一封,让当地县衙先交还查封的医馆,与本案相关证物也一并交由杭州府处理,定会换你一个公道。”

    德云却道:“大人,恕德云直言。医馆归属是小,如今父亲已经亡故,医馆也难以经营下去了,可父亲的死因、父亲的清白才是最要紧的。德云不想父亲身后也背负着谋害他人的污名。大人若允许,德云打算留在杭州城,直到本案有个了解。”

    “可是你年纪还小,一个人如何生活,杭州城可有亲戚去投靠?父族母族当中可还有什么亲人能收留你吗?”

    德云摇摇头道:“如今顶着一个犯人家属的污名在头上,德云不想去打扰其他人,也免受白眼。”

    饶是蒋节也哑然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已经想到了此处。确实,人情世故如此。他也一时没了主意,看了看一旁的卓鹏。卓鹏自然也明白,这是钦差大人等着他出主意呢。可他是个单身汉,平时起居大部分都在府衙里,并无其他去处。府衙之中断不可能收留这样一个小姑娘,想想手下的那群浑小子,也没什么人可以放心托付的,一时间有点为难。

    此时李侗开口道:“既然只是暂时停留,左右我们师徒还会留在杭州一段时间,客栈里还算宽敞,德云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过来同住。沈医生的案子似与知府大人被害一案颇有关联。我们此来本也要拜会知府大人,没想到大人他已经被害,诚然憾事。我等也希望能看到此案真相大白的一天,望大人能明察秋毫。”

    ***

    这天夜里,德云就跟着李家师徒住进了他们下榻的客栈。客栈的环境还不错,客人不算多,也算清净。因家中被查抄,德云又急又痛心,一时冲动便赶来杭州府击鼓鸣冤,根本没有什么以后的打算。她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带,盘缠也只有少许,若是无人照顾只怕在杭州城里一天都捱不下去。如今这对师徒好心收留她,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却也不知如何道出眼下的窘境。

    李侗很是和气,让两个孩子在房里休息,他下去找小二点菜。被留下来的德云偷眼看了看刚刚救了她的那个少年人,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阿宛。今天真是多亏了他救了自己,德云想起在府衙里时,他挺身站在自己的左前方,一直默然不语,却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似在回护她一般,让她觉得心头一暖。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德云觉得,似乎自己还能坚持下去,还不至于倒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

    “你今晚睡我的房间吧。”少年忽然开口道。

    德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一红,道:“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跟李伯伯了。”

    “不必客气。”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德云觉得怪难为情的。他不知道他的眼睛很漂亮吗?这样盯着她看,德云会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

    “你很勇敢。我很羡慕你。”婉贞看着眼前这个恰似自己昨日的德云姑娘,说出了心里话。曾几何时,她也曾想过要为自己的父母金殿鸣冤。她甚至做梦都会想到母亲拿着父亲的佩剑,拔剑自刎的姿态,也会想起父亲在地牢里的日日夜夜……她那时年纪还小,师父总是避免让她知道更多消息。然而,她也会心痛,也会不甘,也会愤恨。夜里睡不着时,她便起身习武练剑,想着自己能够有朝一日手刃仇人;白日里觉得气闷时,她便拿出父亲留下的书目诵读,熟记父亲撰写的政论和策论,以便日后能够证明父亲是个清白的好官。这样日复一日,她还是会想起那日匆忙被师父救走,被迫远离家园的那种无力和无奈。

    所以,今日看到击鼓鸣冤的德云的那一刹那,婉贞觉得自己的心中也有一个鼓声在响起,那种如雨点般密集的鼓声落在心头,当真振聋发聩,却又畅快淋漓!她一直注视着德云,就想看到七年前的那个自己,心里泛起涟漪。

    “你今天做得很了不起。我很羡慕你。”婉贞又轻轻地说了一句。德云认真听着,意识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应该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我总是脑子一热,没想太多。我只希望父亲的案子能够查个水落石出。”德云说着,心里不是滋味,眼圈又红了起来。

    婉贞连忙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道:“对不起,不是有意要惹你伤心的。你先别想太多,今天也很累了吧,吃过晚饭我们就早些歇下。你放心,我和师父也不是坐视不管的,定会帮你把这个案子查个明白!”

    德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小声说着谢谢。正巧李侗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倒是有些意外:阿婉这孩子素来不喜接触外人,他今天在大堂上说要收留这姑娘时还有些担心,怕阿婉会不习惯,没想到她倒是更会照顾人,对这个小姐妹很是亲切,让他多了几分放心。

    “来,我们下去吃饭吧。吃好了你们两个早些回房休息,阿婉,你有多余的换洗衣物给德云姑娘吗?”

    婉贞点点头,道:“我的衣服她穿可能有点大,不过凑合这一两天应该还好,明天就去集市上买两套吧。”

    德云赶紧道:“不妨事,我可以穿男装的,阿宛哥哥不必麻烦。”

    婉贞对她笑了笑,道:“我也有带女装的。还有,你应该叫我阿婉姐姐。”

    德云怔住,使劲儿地眨了眨眼,忽然脸上一红,“哎呀”一声恍然大悟。

    二

    这一日蒋节翻看各宗前知府留下的案卷,卓鹏进来禀报,“按照大人说的,已经将扣押的几个仆人都放回去了。”

    蒋节抬头:“恩,很好。”

    卓鹏却有些不解,这样一来,他们手里岂不是连一个嫌犯都没有了?沈医生可能是被害死的,家里的仆人又都放走的话,回头破不了案他们怎么跟朝廷交差?

    “可是蒋大人,您也说知府大人应该是在府里中毒的,放走仆人,嫌犯也趁机逃走的话可如何是好?”

    蒋节道:“并不是真的放走,要派人盯着。”

    “盯着谁?”

    “全部。”蒋节看卓鹏愣神,笑道:“知道你手下人不够,取本官手令,准你到守备营里去借人马,尤其那几个有嫌疑的仆人,更要多派人手盯梢。这些嫌犯回去之后见过哪些人,有什么稀奇举动都要报告。这样一来,虽然三五天之内不见得有什么动静,但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有人背后主使,犯人还会跟主使者联系?”卓鹏连忙追问道。

    “正是。沈医生之死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才被牵连害死。一案两命,如此恶行只怕普通仆人做不出来,而是有人在背后周密计划。对了,那李侗师徒呢,可有派人跟着?”

    “回大人,按照大人的意思,客栈外一直派人守着。可是下官又不明白了,您不是说这对师徒不像犯人吗?怎么也要盯着?”

    蒋节笑道:“因为他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我等身居庙堂,眼界自有局限。他们就不同了,你可知丹毒在江湖上被称作什么?”

    “下官愚钝。”

    “江湖之人称丹毒为,鹤顶红。鹤顶之毒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陌生吧。此案是朝廷命官遇害,用的却是江湖手法,他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丹毒本有些浅红色和异味,但江湖上似有一种提纯的手法,可以将此毒精炼至无色无味,掺入汤药之中更不容易被发觉。要得到这种药应该也是十分不易,我们眼下没什么头绪,不如让他们去查一查。”

    卓鹏回想这几日那师徒二人的动静,倒不见他们有什么异常。除了待在客栈里,就是带着德云那小姑娘去了两趟集市,在茶馆吃茶,去酒楼吃饭而已。这样子能指望他们查出什么?卓鹏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自己累死累活地在外奔波,他们逍遥自在地好似游玩,偏大人还指望他们?哼,走着瞧。

    卓鹏取了蒋大人的手令前往当地守备大营里调人,有了充足地人手,他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天夜里,德云睡下后,婉贞熄灭了房中灯火,换好夜行衣走了出来。

    一旁的房间里,李侗也刚戴好面罩,他见婉贞已经收拾停当,仍忍不住劝一句:“阿婉,你虽然轻功已精,但此行实属犯险,不如你留在客栈里,也好照应德云姑娘。”

    婉贞笑道:“师父这是嫌徒儿累赘吗?”

    “怎会,你的功夫我还能不知道嘛,只是……”

    “师父放心,徒儿不会做什么冒险的事情。倒是此去犯险,师父身边多一个帮手也好有个照应。昭哥哥如今不在,自然是我的任务。德云姑娘留在客栈里很安全,外面还有官府的人盯着,想来不会有事。”

    李侗点点头:“好吧,你既然考虑周全了,那咱们一同走吧。”

    ***

    杭州郊外的一处破旧民宅中,一个男人正对着暗淡的烛火喝着闷酒。从府里出来已经四五天了,没听说官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大概已经安全了吧。可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一时间完全没有头绪。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也不甚在意,只道了句:“门开着,自己进来吧。”

    那人闪身进来,说道:“这般大意,若来的是官兵怎么办?”

    那男人笑了笑,“来的是官兵的话,我多半也逃不掉了。倒是你,上面可有什么消息了?”

    来人递给他一个包袱,道:“这是事成的谢礼。你最好早日离开杭州地界,今后也不要踏足此地。”

    “可我的家人老小……”

    “你放心,自有人会照顾他们。还有你那押在大牢里的哥哥,也会被赦免。只是有一样,你别再出现了,彻底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吧。”

    男人垂下头,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奢望,伺候知府大人一场,最后却害他惨死,我只怕余生都会心中有愧。不过请少主放心,在下会管好自己的嘴,断不会走漏的风声……”

    来人点头,“你明白便好。如今朝廷派了蒋侍郎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上面的意思是,断断不能让他们查到我们这条线,情不得已时大概就会将你供出去做个了结。所以你现在有多远走多远,若是被官兵抓到,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晓得了,若是被抓住……请少主放心,断断不会牵扯到京城里的大人们!在下自会做个了断,只求少主能庇佑在下的家人……在下于愿足矣。”那男人接过包裹,叹口气道:“就此拜别,今后也不必再见了。”

    “正是,趁夜色快点上路吧,我之前那匹桃花马脚力极好,可惜还被官府扣着。”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屋子,正要牵马上路时,却见眼前站着一个长身持剑的黑衣人。两人俱是一愣,拿着包袱的人连忙要跑,黑衣人长剑一指,沉着拦下,道:“走之前,还是先把此间事了一了吧!”

    那两人见状慌忙夺路要逃,黑衣人以凌厉地剑风一一逼回,不让他们上前半步却也不伤他们性命。见此情形,后来之人喊道:“你先走,别忘了自己的话!”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打算以身肉搏,好放走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