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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回家

    湛海去到非洲后,一呆就是三个月,整天忙得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本来,某国的这个投标他并不需要亲自到场,但是他舅舅对这个项目极为重视,于是他也不得不亲临现场,做起了统筹工作。他舅舅霍董只得一对双胞胎女儿,而这一对宝贝女儿对经商都没多大兴趣,他的大表妹去年嫁给了一个公务员,从此洗手作羹汤,隐居家中当起了家庭主妇,他的小表妹一直以艺术家自居,对铜臭味历来是敬而远之。不得已,他舅舅只好把整个泰山通讯的重任放到他的肩上来,有意无意地表露出日后要将整个企业交到他手上的意图。所以,从湛海进到公司的那一刻起,他舅舅就对他严厉要求,事无巨细,都要他亲力亲为。湛海对泰山通讯的继承并没有多大的企图,但是看到舅舅一个人整天挨更抵夜地工作,也没个人能帮手,再想到他平时对他的悉心栽培,于是就认命般的接下了这个重担。

    本来湛海以为这次投标他只需过去处理几天事物,投标结束就可以立马回国。结果,过去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棘手得多,于是他不得不更改签证,常住起来,一呆就是三个月。

    投标的结果倒是很快就出来了,泰山通讯在几十个投标者中脱颖而出,幸运中标,于是才刚刚休息了没几天的团队,又开始忙得打转起来。

    在非洲的日子可以用枯燥无味来形容,在那里呆上一天和呆上几十天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都是日复一日地工作,工作,工作。白天开会,处理文件,晚上回到宿舍,无事可做,于是也只得再拿出尚未解决的文件来替自己解闷。这里的生活条件艰辛,饭菜简直能用发指来形容,当地的中餐馆少得可怜,又不够可口,想吃上一口地道的中国菜都是奢望,而当地的食物他们又吃不惯,跟着湛海到非洲处理事务的那批下属,各个都愁眉苦脸,对着摆在面前的美食只觉得索然无味。而那里的太阳更是热情似火,有时到工地考察的时候,才站了没多久,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湿得贴着后背,回到宿舍里,简直可以拧得出水。除了已经在当地工作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常驻人员外,那些初来乍到的人都叫苦连天,要不是为了稳住那餐饭碗,各个早都连夜飞奔回家了。唯独是湛海,对此不以为意,坦然自若,他的下属看到了,都说他是受虐狂,铁人。他听了,回之,只是在军校呆过,受到过与之相类似的铁血训练而已。

    对于湛海带来的那班人来说,非洲岁月,什么都能忍,唯独是个人需要不能忍,当地领导体谅这班血气方刚的人一腔热情,无处发泄,于是时不时地安排一些和外公司联谊之类的活动,只可惜,收效甚微,他们要的都是能够速战速决的活动。

    到后来,一些单身男士忍不住了,干脆跑去招妓,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妖冶的身段,娴熟的技巧,一夜春宵之后,次日的工作效率都比平时要高。湛海对下属的这些行为是懒得去管的,也管不了,他是领导,是上司,可不是家长,没那资格管。只是后来看到去的人多了,害怕事情失控,影响工作,于是就搞了个员工福利,在非洲的工作期间,每人一周的探亲假,回不去的就让国内的另一半过来,来回费用全部报销。

    这个福利一出来,自然是引得众人欢呼雀跃的,也幸好,他带去的人也并不多,否则的话,排期排到回国都还没排完呢。

    这个福利刚颁布的时候,就有人问了,说陆总什么时候回国啊。湛海摇摇头,说哪有时间回国。于是一干人等听到了,就哄笑起来,问他是不是打算带女朋友过来,也好让大家提前见识一下未来的陆夫人。湛海笑笑,当场就否认了有女朋友这件事,结果在场没人相信,直说他年轻多金,长得又不赖,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他耸耸肩,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于是借故离开了。

    在非洲期间,有几次湛海因公回了趟国,结果呆上没几天就又飞过来了,每次都行色匆匆,忙得不可开交。他母亲心痛他,怕他一人呆在市区的那栋房子里没人照顾,于是逼着他回军区大院的家居住。湛海听了,欣然接受,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对家庭温暖的渴望是比常人要热切的。

    渐渐地,非洲这边的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工作少了,时间就忽然好像多了起来,生活中忽然有了大把大把的空余给你挥霍。有了空余就有了寂寞,无聊的时候湛海就喜欢找人打打球,做做体育运动。后来,有天他一不小心,扭到了脚,造成骨裂,结果有段时间不能去玩了,整天躺在床上,无聊得快要发霉。

    于是,他就叫母亲从家里给他寄几本书过来,排解寂寞。他看书很杂,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看得下去的再冷门,生僻都看得下,看不下去的再热门,精彩都看不下。没几天,书就寄到了,他拿过来一看,是放在市区公寓那边的书,也是,他搬过去住后,他的书也跟着搬了过去,留在军区家里的书都是以前考大学时的参考资料。他将书搬过去的原意,是拿给那个中文系的女友看的,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再详细的计划都会被变化打得落花流水,不堪一击。

    湛海从包裹里拿了一本书出来,是《尤利西斯》,他看了之后,就失笑了,母亲这是怕他还不够无聊么,居然寄了本比他本人更无聊的书过来。于是,他就打电话过去调侃了起来,结果母亲理直气壮地说,那书是放在他床头的,还以为是他的枕边书,每晚必看,所以就将他的心头好寄过来了,谁会想到,你枕边的书,竟然不是你最喜爱的书。

    湛海顿了一下,和母亲又聊了几句之后就挂线了。母亲的一席话呼啦的一下,唤起了他的记忆,他终于想起这书是rose当时拿来翻看的,没想到她人走了,书却还留在原地。他翻开书,一张书签掉了下来,他看了看书页,56页,心想,她也了得啊,居然能看到56页才放弃。然后捡起书签,看了起来,说是书签,其实也不然,只不过是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面零零落落地画着一个静物涂鸦,功力不甚了得,但是看得出来还是有一定的专业功底的。

    他拿着那张涂鸦,想,她还有什么惊喜,是他所不知道的呢?而现在,这个非洲大陆的深夜里,她在遥远的东方大陆,又做着什么事情呢?

    春节前夕,芙蕖和妹妹回了趟河北老家。自从芙凉到北京读书后,郑家姐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本来,这一年芙蕖也没打算回去的,只是芙凉忽然在某天,看到了一则家乡新闻,于是发出了一声思故乡的感叹,芙蕖听了,心有戚戚焉,于是,就在小年夜的那天,临时买了两张黄牛票,大包小包地就回去了。

    回去之前芙蕖曾经打过电话给故乡的父亲,结果手机那头总是传来“你所拨打的号码由于用户原因,暂时无法使用”的回答,芙蕖气急,只好作罢。

    整列火车走走停停,回到家乡的时候,已是半夜,北方的夜晚寒风抖擞,姐妹两冒着严寒,钻进了出租车,直往市区的家里赶。一路上的车据劳顿,姐妹两都盼望着能回家洗上一个热水澡,睡上一个安稳觉,结果,结局并未能如她们之意。

    姐妹两回到家里,掏出钥匙,推开那扇多年没有碰触的房门,看到的是什么?看到的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空空如也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木制的凳子,一长不大的桌子,脏兮兮的地板上,堆满了泡面盒、脏衣服和烟蒂,空气间弥漫着难闻的恶臭。芙凉一个没忍住,就想吐了,芙蕖把她朝着洗手间里推了一把,示意她到洗手间里吐去,结果,芙凉刚进洗手间,就赶紧跑出来了,完了还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胃酸压了下去。

    “姐,你去看看。”芙凉指了指洗手间,芙蕖听言,信步走了进去,结果看到马桶里塞满了用过的纸巾和没有冲洗完毕的排泄物。

    芙蕖一口浊气冲了上来,最后和芙凉一样,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然后打开水龙头,却发现一滴水都没有流出来。芙蕖走出客厅,自嘲地说了一句:“还好电费没有忘记交,否则的话我们还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地狱呢。”

    “我倒是宁愿没交电费,省得看了恶心。”

    芙蕖又走进以前姐妹两居住地房间,发现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她们以前用过的东西,仔细一看,都是一些获奖证书啊,照片啊和旧衣服什么的,统统都不值钱。芙蕖心痛地把那些被人弃之如废物的宝贝捡了起来,心想,这就是她们曾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家么?怎么和印象中的都不一样了?

    “都没床,可怎么办啊。”芙凉跟在她身后,愁眉苦脸地说。芙蕖听了,转了个身,走进她父母曾经住过的房间里,这房间也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张床,床上除了两床被子之外,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而那被子的被套,泛着黑色的油光,完全看不出它本来的面目是什么。芙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们本不该来的,都是那该死的乡愁把她们给骗来了,结果这一刻,什么都幻灭了。她们早该料到,那个黄赌毒全占了的父亲,就算给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他心中那欲望的沟渠。她们心中那个温暖而舒适的家,早就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跟着她入土为安了。

    姐妹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蹲在地上,很有默契地把那些被人遗弃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放到行李里,放好。敝帚自珍,没有人要,她们要。

    东西都捡好后,姐妹俩再次环视了一周着记忆中的房子,就拎着行李关门离开了。临走前,芙凉踢了一脚客厅的大门,哐当的碰击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分外的刺耳,响亮。

    “妈的”芙凉骂道:“还安什么大门,直接拆了卖了算了,那个破房子,小偷来了都发愁。”

    芙蕖没有安抚妹妹的怒火,她侧过身把门关好后,就拉着妹妹的手离开了。

    狭小而悠长的楼道里,黑漆漆的,没有灯,每走一步都要万分的小心,姐妹俩手搀着手,一路前行,楼道外是隐约传来的,北风的呼啸声,让这夜的寒冷更胜几份,可是手心却是暖的,紧紧地握着的手心是暖的。

    郑家姐妹本来打算到酒店里住上一晚,次日一大早坐火车回北京,结果坏事多磨,人算不如天算,这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酒店都客满了,两人站在酒店外漆黑的马路边上,欲哭无泪。望着这城市高楼里零星的灯光,心里的酸楚一拥而上,明明是自己的家乡,却连一个安睡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姐妹俩急中生智,在一家网吧里包了个包厢,通宵。芙蕖把沙发让给了已经万分疲倦的妹妹,自己则坐在电脑前看了一夜的电影。

    到了次日,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火车站,结果春运期间,火车票出奇的好卖,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却被告之,大年初二前的火车票都已售罄。后来又想找黄牛,却没料到,恰逢严打,连黄牛的影子都没看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然后差点没仰天长啸,大哭起来。

    最后还算幸运,又跑了几家酒店和旅社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家酒店恰逢有人退房,能够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