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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诡

    月明星稀,更深夜静。

    千层底布鞋疾跑的脚步声,混着家丁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街巷格外清晰。

    不多时,脚步声渐缓,停在了胡桃木制的黑褐色大门前,又短又重的叩门声一阵强过一阵,惊得鸟雀四散,狗吠不停。

    弃世堂东侧书房,灯火通明。

    房内各处陈设干净得不染纤尘,柜上书卷整齐有序,哪怕是差人一天打理十遭也难以达到如此苛刻的程度。

    唯有房间正中的桌案,笔墨纸砚摆弄得一塌糊涂,各色书卷或摊开或合上,摞得小山似的,与这书房格格不入。

    而少女一身月白袄裙,乌发轻挽,伏身于堆满账本的桌案前,将算盘拨得啪啪作响。

    她神情专注而认真,一缕黑发自耳边滑落,露出一截莹玉般的脖颈。

    闻声,拨弄算盘的手指倏的一顿,眉开眼笑道:“又来生意了。”

    家丁刚被小厮领进来,就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都如筛糠:“堂主!堂主!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吧!”

    来人吓得不轻,涕泗横流,舌头都捋不顺。

    江望和搁下算盘,上前好一番询问,才弄清事情来龙去脉。

    原是前几日,富贾李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前来投奔,李母看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怪可怜的,便收留了母女俩。

    怪的是,那孩子打住进来后,连哭三天三夜不止,什么法子都没用,直到两位花家弟子施了些仙术,才得以安生。

    可不过一晚,那孩子又哭闹了起来,且较之前更为严重,还发了烧。

    花家弟子也束手无策,由此才来找了弃世堂。

    小儿啼哭罢了,何惧之有?封城花家降妖除魔,声名在外,弟子也定不是等闲之辈,怎会束手无策?

    江望和沉思片刻,倏然抬头,杏眸精亮:“这亲戚从何处来?”

    家丁面色惨白,唇齿发颤:“寻,寻南岭……”

    江望和心下了然,敛衣起身。

    始终跪坐于棋案之前,未曾言语的白衣男子,见状,落子的动作一停,“堂主,子正煞气最浓,可需在下陪同?”

    “不必。”

    九月夜间寒凉,江望和又加了件翠色外袍,将一枚无字桃符栓于腰间。

    回头瞥见棺材里躺着的黄袍少年,正捏起小鱼苗一根一根往嘴里扔,然后闭上嘴,呼噜呼噜一阵,把小鱼苗都搅得晕头转向后,又吐回鱼缸里。

    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江望和秀眉一挑:“南阳,你过来。”

    黄袍少年还在吐小鱼,闻声,连滚带爬地出了棺材,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吐出最后一条小鱼后,往脸上贴了张纸,上面画着潦草的笑脸。

    家丁听到有男子说话,却不见人,只看到一颗黑色棋子悬在案桌上。

    正诧异的功夫,一条小鱼突然从棺材飞出来掉在了他脚边,紧接着一张白纸又从桌上飘过来,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与笑脸对视那一刻,家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厥过去。

    江望和撕下南阳脸上的纸,折了折,放进怀里,冲家丁笑了笑:“带路吧。”

    李府宅居财位,风水极好。

    一路行至偏房,江望和都没感受到任何邪魔或厉诡的气息,倒是大老远就听到了嘶哑的婴儿啼哭。

    门口一张摇摇欲坠的黄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展开扫了眼,上面写了一首童谣。

    家丁解释道:“这是专治婴儿夜间啼哭的土法子,花家的小仙人说没用就撕了。”

    南阳也凑过来看,江望和摸了摸他的头:“你别在心里偷偷念哦。”

    家丁默默咽了口口水,根本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偏房内。

    年老的已经去休息了,只剩下几个胆儿大的年轻人在这儿守着,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本就不大的屋子。

    床边站了两位身穿紫色修士服的年轻人,腰间佩剑,气度不凡,想来就是家丁口中那两位花家弟子了。

    两人正嘀嘀咕咕商量着能不能给婴儿吃些丹药,先把烧给退了。

    江望和皱了下眉:“自然不能。”

    人未至声先至,众人纷纷往两侧挪开,给她让出道来。

    江望和越过众人,道:“婴儿经脉脆弱,哪怕是功效最弱的丹药,也难以承受。”

    两人转过身来,个子稍矮的,眉眼柔和,温润如玉,朝她抱剑作揖。

    个子高些的,剑眉星目,一派正气,只是眉宇间因常常皱眉而留下三条浅浅的沟壑。

    后者微仰起头,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轻嗤一声:“外头将弃世堂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堂主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南阳不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开诚!”矮个子手肘撞了他一下,随后朝她拱手,“在下开达,开诚说话向来鲁莽,还请见谅。”

    江望和摇了摇头,眼尾轻飘飘在开诚脸上扫过:“没关系,我可比他大度多了。”

    她无视开诚颇黑的脸色,行至床边,这才感受到微弱的煞气。南阳也学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跟着坐到床上。

    江望和看向襁褓之中,女婴印堂发黑,眼下发青,口舌鲜红。她用手探了探,身子冰凉,脸颊却滚烫。

    不单单是受到了惊吓。

    她目光在床上扫了一圈,又看向床下。

    床下散落着零星的碎纸屑。

    哪来的碎纸屑?

    她用手在床底摸了一圈,竟摸出了一张黄纸。

    旁观的年轻人倒吸了口凉气,目不转睛盯着。

    江望和缓缓展开,上面竟是用朱砂画了一幅腾云驾雾又舞刀弄枪的凶恶人像。

    江望和挑眉,“这是何物?”

    年轻人:……?

    开诚抱胸冷哼一声:“此乃烛天仙君。”

    “有所耳闻,”江望和点了点头,将黄纸折好放到床上,“仙君若是知道他的徒子徒孙们拿他的画像来辟邪,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开诚涨红了脸,“仙君乃众花家弟子修习之楷模,奋斗之目标,在众仙之中更是威望甚高,我等将其画像贴于床底,是以仙气护佑,岂容尔等如此诋毁?!”

    江望和撇撇嘴,这不就是辟邪吗?

    南阳看他不顺眼极了,从床上跳下,双手环胸围着他转了一圈,漠然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他的裤子上。

    刚伸出手,被江望和一声清咳阻止,郁闷地跑到墙角蹲着了。

    江望和叫人拿了面铜镜过来,放在了开诚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