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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集起于微末

    赜县有户众六千余,据传原本有万余户。

    其实在渐期国乃至于整个地广人稀的苦寒北地已属人口稠密。

    究其根本,此处虽有雨水之患,然亦获益于此,水源充足,土地肥沃,除却低洼水汛之地,多有良田,是民众赖以生存之处。

    此外民众又安土重迁,非万不得已,轻易不肯背井离乡;奈何近期愈演愈烈,不得已逃离。

    “其实赜县最初无有如此水患,只是秋雨年复一年,堤坝失修,战乱频繁,无人重视,由是导致如今局面。”

    顾青影已下决意由虞玄英处置此事了,她准备召集所有家臣、武士、部属,正式延请其统筹全局。

    “我不做家臣。”虞玄英说,顾青影凝视了他片刻,看得虞玄英颇不自在。

    受人救命之恩,信重之托,却辞以私心,实在不是士人的行事之风,而顾青影也始终知道虞玄英的私心所在,那是与周游列国的万千游士们一般无二的信念——

    为君冢宰,辅弼相邦。富国强兵,称霸九州!

    胸怀大志的人物不可能屈居一国公主麾下做家臣。

    他迟早要走的。顾青影清楚这一点。

    虞玄英最终以东州名士的身份作为公主的宾客主掌此事。

    虞玄英开始接见一众赜县部属。

    此中无甚才能出众之人,唯有一位名作“子夜”的年轻人颇为聪慧,目光也平静清澈如水,对于虞玄英所问事务对答如流,更有自己主见。

    但问及身份,不过是最下等的堂下侍从。

    “未免太辱没人才了。”虞玄英感慨说。

    子夜却只苦笑:“在下只是寻常士人家中庶子。”

    虞玄英了然明悟。

    渐期这个前朝王裔建立的古老邦国在有女子主政这样特立独行风气的同时,还带着刻板而守旧的传统,自国君以下,卿族封君、大夫、士人、黎庶,阶层森严,轻易不能逾越。

    而在几处历史渊源长久的地方,还有保留着嫡长子继承制度的僵化家族。

    如此国情之下,无数才能卓著的士人受困于低微身份,不能尽情展示自己的才略,不能不说是整个邦国的悲哀,而曾为北地强国的渐期也终究日复一日衰败,国势被新生的北地霸主孤竹国赶上。

    若说起来,虞玄英虽也沦为游士一流,其实父辈尚是龙渊国下大夫,由此得到诗书典籍的完整传承。不可同日而语。

    ——除却最另类的子夜,其余一众皆是神色充满审视、怀疑、敌视的官吏。

    “治理水患之策,我已有所谋划……”

    虞玄英不作客套絮叨,开门见山,如此作风引得众臣属不快,尤其一些自诩德高望重的家老、家臣。

    “公主,岂能任用如此陌生而又不知底细的人主政大事!”众人纷纷反对,嚷嚷着说,还有嫉恨目光伴随中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彼东州之人,必不肯甘心为我北国所用!”

    说话者是一个样貌俊朗男子,他用痴迷目光去望轻纱遮面、一言不发的顾青影,看虞玄英的神情带着怒火:“下臣未曾听闻此人才学勇武之名,焉能屈居其下!”

    他虽然话语针对虞玄英,但目光始终不离顾青影半刻,而在座之人亦大多知晓其人心思。

    “霍子瑛,这是何意?”

    顾青影已蹙起秀眉,虽有轻纱覆面,秋水明瞳仍现出一种妩媚颜色。

    名作霍子瑛的男子鬼使神差,推案而出:“请与足下比剑!以胜者为主持事宜!”

    不等虞玄英应,他已抽出了佩剑,遥遥一指。

    这也是古老传统之一,贵族子弟以比斗剑术裁决纠纷,点到即止,避免争端。

    “今日所议之事为治理水患。”虞玄英却神色莫名:“何必逞匹夫之勇?”

    霍子瑛一时语塞,本是挟愤出言,却未想此节缘由,顿时恼羞成怒:“乡野鄙人,也敢妄言?”不待虞玄英回应,他跃起而刺,众人失色。

    霍氏在渐期国本是卿族,先祖中出过执政上卿,及至如今,虽稍稍没落,也是颇具势力的家族,有多位族人是国中的大夫。

    霍子瑛虽非霍氏一族嫡长子,亦是年轻一辈中佼佼者,往常时纵使不作为家族佐翼培养,也当入宫城为国君身侧的近卫武士,如今至赜县作为一位公主的下属,可见其人心思并不纯粹。

    “若能迎娶公主……”霍子瑛暗暗地想道,“最不济也能获得一大块封地!即便是成为下一代的宗族之主也并非不可能!”

    这是他的盘算,纯以利益的角度得出的结论。更何况,顾青影本身亦是清冷绝美的女子,国中追求者甚众,令人迷醉。

    如此境遇下,这个忽然出现的东州穷困游士、龙渊远支公孙虞玄英未免显得太刺眼了。

    “趁机错手杀了他,无人敢怪罪我!”霍子瑛阴狠地想着,长剑却被轻易招架挡下。

    虞玄英以剑鞘作抵御姿态,神色已转冷:“何必咄咄逼人?”

    身为一个少为人知的武学大师,往后多年,虞玄英在技击剑术上的威名始终不及其作为谋国辅臣的声望,其实与他同世而立的人物之中,除却郭鍼、虞子离、萧旷章、苏佐明、飞帝等一众公认的武学大师之外,单以剑术而论,他也属列国第一流。

    如此眼光与实力,看得出霍子瑛并未留手,下了死力。

    “凶顽之徒,不足与谋!”

    虞玄英含怒蓄势待发,霍子瑛吃惊之下,不依不饶,挺剑再刺。

    “去!”虞玄英骤然低斥,剑已出鞘,迅如风雷,快过电光。

    密布缺口的沙场遗剑后发先至,与珠玉华贵的宝剑互斫,两道剑刃弧光凌空一闪交击,霍子瑛惊叫而退,半截剑刃飞过耳畔。

    虞玄英那如同狂风雷暴般的气势瞬间收回,收剑入鞘,转眼恢复了从容冷静的名士姿态。

    霍子瑛将断剑抛下,最后怨毒地扫过虞玄英,仓皇而去。

    虞玄英高据堂前,环视四周,更现出一种凛然,目光所及,众臣属皆惶惶垂头,不敢直视。

    顾青影仍是静坐,不言不语,似乎对霍子瑛的离去乐见其成。

    虞玄英忽然说:“且先散会。”

    众臣属彼此对视,迟疑着无声起身,先是身份最高的家老,而后是一众宾客、官吏,依次行礼退下。

    未及空旷寂寥,只余二人。

    “这是为何?”顾青影清冷好听的声音又响起。

    虞玄英面露倦色,摇头:“除却寥寥数人,此皆蝇营狗苟、目光短浅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似乎有责备之意:“公主当真无人可用。”

    “你要如何?”顾青影反问,声音里流露出一种气愤与幽怨。

    这位清冷的少女低声说:“我又能如何呢?除了一个公主的封号,还有这些不得不视作依仗的家臣,我还有什么?”

    她凝视着虞玄英:“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