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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秋阴寒雨冷宫阶

    秋凉渐甚,云阴雨重,一场清寒绵长的雨声自午时听到了深夜,含章宫里,沈昱宸只着一件月白单衣随意坐在寝殿外廊,将周围织有繁丽花纹的帷幔束起,湿冷的秋风便无阻地吹了满殿,时而夹杂着几点清凉的雨丝飘在他的脸上,乱了如墨的发丝。

在此坐了半夜,满城风雨里的万家灯火尽入眼底,宁静悠远,阑珊如画。一手张开五指,檐下明灯的光照落在他的手心,却是冷寂而无感,不似宫外那平常屋舍,远远看着那片模糊的灯火似是温情脉脉,流动而温暖。

一声叹息飘散在雨声里,几分怅然难言的心绪染上眼眸,这世上只有一人曾给过他温情,只怕是再无缘相见了,还有她,无欲无念,淡然空远,低哑沉郁的声音融入雨夜,也唯有他独自倾听,“你说三年五年会来找我,如今五年已过,莫非还要我等上十年么。”

轻微的步声响在空旷的殿宇,一身藏青衣着的大总管双手捧着件披风上前苦口劝道:“帝君要去睡了,明日还有早朝呢,这秋雨最是寒凉,吹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知道了,你去睡吧,不必守着。”散漫而坐的少年君王淡声应了一句,并无起身之意,元福眼角也不禁染上了几分湿润,帝君心里藏着事儿,连个说话的人也不能有,从来都是这么独自坐着,一夜也难歇息。上前抖开披风加在主子身上,“老奴陪着帝君待一会儿。”

沈昱宸喉间划过一声空淡的笑,“你陪着有什么用,也罢,你想留便留。”

元福得了许可,想要开解些,又怕帝君怪罪,惹他不悦,终是心中不忍,又上前试探劝慰:“帝君心中有何难解之处,不妨找风姑娘来说说话儿,帝君与风姑娘是兄妹,见着她也开心。”

沈昱宸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倒被你看得清楚。”

见帝君并无责怪之意,元福这才放了心,“老奴只不忍见帝君这般折腾自己,日夜难息。”

自己折腾吗,也许吧,然而有些事情并非是帝王就能够控制,卸去这华光,他也就是个平常人。沈昱宸换了个事儿问道“云岫可还好?”

“调养了半月,已无大碍了。”帝君命他多照顾些大公子,每日派人前去探视,也赐了重赏,只是帝君再怎样看重大公子,也断不可能亲自去祈王府探视一回,祈王长子身份虽尊贵,却也只是个身无寸功的皇族贵胄,自然是当不起这份殊荣。帝君较之以前稳重了许多,再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惹得群臣劝谏。是以回宫半月多,自沈云岫受伤至今都未曾再见一面。

“无碍就好,”沈昱宸起身向元福道,“回去睡吧。”言罢朝殿内走去,寒夜秋雨的声响渐被隔绝在外,卧榻安眠,闭目睡去。

次日下午,沈云岫带闻悦入宫拜谢圣恩,元福早已遣人带他去隔水亭,远远地就望见沈昱宸负手立于亭中,一身白底金纹常服轻微飘动,身旁并无近侍,沈云岫命闻悦暂且留下,拿过她手中的图纸,独自上隔水亭去见沈昱宸。隔水亭三曲三折立于湖心,宛如水中之莲,白玉为栏,朱漆为柱,夏日荷开满池,清香远送,是个极清幽宁静的好所在。而今已是深秋,又兼昨夜凄风苦雨,满池枯荷愈发显得残败了,沈云岫望着不远处那颀长的身影,心中生出一丝叹惋,世间尊贵莫过于此,人间寂寞莫过于眼前那人。

“臣弟拜见帝君。”沈云岫俯身下拜,深蓝锦衣广袖直垂于地。

沈昱宸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多日不见的堂弟,眼角眉梢扬起淡淡地笑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帝君挂怀,臣弟已痊愈。”沈云岫起身回道,面如常人,呼吸平缓,却是无碍了。

沈昱宸道:“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幸好未伤及根本,怀稷年少玩心重,王叔是从来不将这些闲事放在心上,经此一事,你该好好管教,论才智怀稷绝不输你,这心性却是差的太远。”

“帝君所言极是,云岫定当尽力教导,从前是我疏忽了。”沈云岫心里也明白,该让弟弟收心了,可叹怀稷太过信任他这个大哥,倘若被他知晓竟是哥哥身边的人蓄意谋害,怀稷心中必是伤痛难解。

沈昱宸看着他神色时而忧虑,又显无奈,似有难言之隐,“怎么了?”

“无事,”沈云岫立即收了心神,转而说道,“我此次大难不死,还未谢过大御师和简太医。”

沈昱宸闻言一声冷笑,“大御师便罢了,简行之此次错诊可是重罪,皇家哪里容得这般大意,幸好未酿成大祸,降他两级以示惩戒。”

沈云岫一惊,此事竟又累了他人,当即为他开罪,“臣弟当时危在旦夕,简太医为保我性命,想必是用了最安全的方法,我一路昏迷也多亏了简太医随行照料,云岫今已康复,还望帝君开恩。”

年轻的帝王抬手示意他不必再求情,声音清淡却不容抗拒,“罚他并非完全是为他误诊了你,皇家太医竟是这般的心浮气躁,毫无根底,如何还配居此高位,此次你是无恙,若他日换做是别人,可还有这般好运?可知神医救人,庸医害人,太医院竟挑了这样一个大夫秋猎随行,未治他们的罪,已是恩典了。”

沈云岫心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只得轻声应了声是,神色间又多了几分沉沉郁色,愧疚自责齐涌上心头,简行之何其无辜,他自然没有误诊,不过是闻悦为保他性命暗中做了手脚,却又累了他人。

说起送他回来,沈昱宸倒是记起一事,“此次你获救,倒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沈云岫不明所以,跟着帝君出了隔水亭上岸,闻悦敛袖垂目立在不远处,水蓝衣衫清丽娴仪,倒不见得比那些世家贵女差,只可惜出身却是天壤之别。挥手示意宫人将闻悦带过来,水蓝衣裙的女子上前跪地见礼,“奴婢闻悦拜见帝君。”

沈昱宸和颜悦色道:“闻悦,云岫此次平安,多亏有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闻悦安然以对,目光低垂,看不出一丝异样,“谢帝君恩典,闻悦卑贱仆婢,救主乃是天经地义,不敢讨赏。”

“赏罚分明,向来是本朝法制,有所求尽管说来,朕莫不应允。”沈昱宸淡淡道,这算是给了她成全之机,那一日这丫头的心思众人可是看了个分明。

跪地的水蓝女子依旧回道:“闻悦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