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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可这毕竟是一段内心独白,”我困惑地皱起眉毛,“如果影片从这里开始,该怎样把这种心理描写用人物的具体动作转达给观众呢?”

“这个好办,给女主人公几个面部特写就行了。我是考虑,如果把摄影机的机位设在舞台的侧幕,镜头可以在前台和后台两面摆动,视角就显得很大很活了,——演员上上下下,后台忙忙碌碌;音乐时缓时急;灯光忽明忽暗,在这种紧张忙乱的外部背景下来展现女主人公。这本身就能一下子把观众带回到一九六七年那个特定的时代中去。”

导演内行的阐述弄得我哑口无言。十九年过去了。那个心惊肉跳的黄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那无疑是我一生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在医生做出了那个令父亲令大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咬牙切齿的宣告之后,我就开始步入地狱了。

如果说,这个报应就是偷食禁果之后的罪与罚,那在这个苦难之前的快乐也必然是巨大的。我同样也忘不了毛京第一次呼着嘴亲我额头时那叫人浑身颤栗的晕眩。那年我们十八岁。我们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敢互相亲吻对方的额头而不敢亲嘴。

“不过,小说中描写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笔墨还是太弱。”导演一边有条不紊地往一只木制烟斗里填烟丝,一边一板一眼地说:“非改不可,男主人公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爱上女主人公了么?”

苍天作证,毛京就是这样爱上了我的;苍天作证,剧本里的这段描写完全是对生活照像式的再现。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卸完妆已是正午,毛京穿一身半旧的将校呢军装从后台出来。那年正兴这个打扮,如同今年流行蝙蚨衫一样时髦。他脚上的高统皮靴和那身将校呢都是他爸爸的箱底,裤子腿放下来而并不掖进靴子里,在那年也是时髦。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往后面的太平门走去,靴子上的铁钉敲出充满生机的音律,虽多年过去那脚步声我却依然记得,我记得那声音有如天籁一般清澈、旷远、神秘……

剧场。

舞台上方的横幅上写着:“晴川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

毛京掀开紫色的天鹅绒帘幕走出太平门,休息厅窗外射进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睛,他幕然看到一个少女修长的剪影,雕塑般默立于刺目的光侵中,他惊讶地停住脚步。

“小敏?”

少女一动不动,毛京迟疑片刻,从她身边走过。

“毛京。”

毛京在门口站住,没有回头。

小敏背对毛京,问:“看了我的信吗?”

毛京没有.开口n

小敏转过身来,挑战般地盯着男孩的背脊:“嘿,我对你的态度我都说了,就看你了。”

毛京张煌地回了一下头:“小声点,军代表没走呢。”

休息厅一端果然传出了脚步声,毛京慌慌张张说了句:“我先走了啊。”身影便消失在门口,宣传队的芦军代表从后台出来,走到小敏身边,随口说道:“怎么还没走?”郊区公路。

一辆大轿车在慢慢爬坡,宣传队员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车厢。小敏向侧后方座位上的毛京回首注目,毛京低眉凝思不知在想什么,小敏只好转回头来,她不知恰是她回过头的同时,毛京不期然抬起双眼,目光向这边一闪。食堂。

小敏兴冲冲把饭菜端到毛京桌上,大大方方坐下来。恰巧邻桌有人喊毛京,毛京抱歉地看了小敏一眼,端碗离去,小敏扫兴地长吁一口气,食欲全无。黄昏,小敏家。

小敏的大哥正在满头大汗地写大字报,见小敏进屋放下书包直奔凉水瓶,皱着眉说了句:“怎么才回来,快帮爸爸做饭去。”

小敏父亲两手沾满面粉从厨房里探出身来,说:“刚才来了个男生,找你。”

小敏惊疑地放下水杯,“男生?”

“走了,留了个条子。”

小敏急不可待扑向桌上的字条。

毛京画外音:“小敏,红卫中学宣传队在排白毛女,月底要演出,喜儿跳‘白毛’也行,反正不耽误咱们自己的演出,只是别叫芦代表知道就行。”

“不行。”导演的烟斗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了一下,“电影艺术要求比小说更浓缩更戏剧化,更惜墨如金,你剧本中这一大段生活写实太平淡了,在小说中用文字表现可能还看得下去,电影却不能这么拍。”他翻动着桌上的剧本手稿,‘下面又是你和毛京,啊,不,是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一起练舞啊、演出啊这些场面,你说明了什么呢?你应该用更典型的细节集中笔墨写出男女主人公相爱的思想基础和社会历史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