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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娇无力

    我怎么也没能想到,见到润枫的时候,还看到了雨晴。

    哥告诉我他看见润枫的时候我几乎是欣喜若狂,以至于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一直到了地坛公园西门,哥指给我看:“他们在那儿呢。”我才听清他说的是“他们”。

    润枫黑了许多,也瘦了,看到我,他招了招手,却并没有跑过来。

    我楞在那里。哥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去吧,我们刚才已经碰过面了,我在门口等你,不要乱跑。”

    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因为我看到了雨晴坐在润枫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们俩很规矩地坐在长椅上,中间甚至隔着一尺的距离,但这越发叫我感到不舒服。

    “本来想过两天再去找你的,今天……碰巧遇到了你哥哥。哦,你看雨晴也回来了,她也很想见见你。”润枫站起来,对我说。

    “雨晴,你好。”我僵硬地说。

    “好……你还好吧?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就坐着说两句,我就走……”她有点语无伦次,大眼睛不再像以前那么有神采,声音也弱弱的。

    “怎么?你病了吗?”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半年没见,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我极力在脑子里搜索从前我们在故宫站殿时她的样子,有点模糊,就记得她爱笑,对,很爱笑。

    “还好。不过有点不舒服而已……在海南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幸好遇到了金少爷,否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北京来。”她看了润枫一眼,润枫微微一笑,低下头。

    “金少爷?”我扭头望着润枫,这真是个别扭的称呼。

    “呵呵,小时候我们大院的孩子胡乱叫,你不要这么叫我啊。”他急忙解释,却笑得那么不自然,难道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光阴?

    我一时无话。

    三个人楞在那里,只有风微微吹过,给我心里带来一丝凉意。我看看润枫,又看看雨晴,一时便觉得恍惚,这两个人,我都认识的,不,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便认识他们的,那时候,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我更不是我……

    头晕眩得厉害!

    雨晴站了起来:“好啦,我不给你们捣乱了,我先回去了,金少……你们聊吧。”

    “你自己成吗?”润枫向前迈了一步,留给我一个背影。

    “成,没几步路,我自己能回去。”她摇摆着身体,一副娇无力的样子——那样子真是风摆杨柳水送浮萍——润枫很自然地伸手去搀扶她,她敏感地甩开了。

    我的心酸极了,干吗故意做给我看呢?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何须在我面前装做陌路呢?

    “润枫,你还是送她回家吧。哥哥还在等我呢。”我忍住眼泪,扭头就走。

    “你别走!”润枫转身一把拉住我,却又像烫了一样松开,三个人都干在那里。

    雨晴没再说话,默默地走了。看她走出好远,润枫才低下声音对我说:“我们走走,我有话要告诉你。”

    “还是坐下说吧,我走不动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润枫看着我坐下,看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丫头,你答应我耐心地听完,我绝不对你撒谎,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慌乱的,他会告诉我什么呢?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呢,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我带旅游团到了三亚,遇到了雨晴。是偶然在商店里遇到的。她当时的样子我差一点认不出来,很瘦很憔悴。我当时是带着团,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的地址。那天晚上我去看她。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住在那样一个地方,我没办法形容,但是这不像她,你知道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们小时侯都喊她娇气包,那样一个千金小姐似的人,居然……”

    是啊,你们小时候,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小姐,当然不知道苦日子是怎么回事。我咬住嘴唇,等他继续说。

    “我一个劲追问,她才告诉我,她到海南来拍电影,演一个吸毒的。她演不好,被剧组的人嘲笑,那个挑她来的导演也很生气,骂她笨。这傻孩子居然……真的尝试了一把!戏拍到一半,她被另一个女演员告发了。结果,剧组开了她,那导演还算有点同情心,给她开了点钱。但是现在人家早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困在那里,又不敢回来……”

    我听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是你带她回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见我?”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剧情还应该有另外的枝节吧?

    “别着急,我还有话呢。当时她正病着,我把团送走就去陪了她两天,顺便帮她收拾一下,准备带她回北京。但是……回来的前一天,她说,她担心她染上了那种很厉害的传染病……我所以回来先不见你,是因为我担心我自己也……”润枫犹豫着说,“但是你要相信我,不是……我们没有……”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他说不出口的那种病是什么了,我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焦木,了无生机。

    “你看,我今天强迫她来医院做检查。我是想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告诉你。现在雨晴的事情她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带她住在一个朋友家,那个朋友是医生,就是前面这医院的。”他用手一指远处那家著名的传染病医院。“相信我,我现在没的选择,我得先帮助雨晴度过难关。如果检查没事,我就把她交给她爸爸妈妈,如果……”

    我们谁也说不出如果后面是什么。是做梦吧?我恍惚地站起来,想去摸摸他——是不是真的站在我面前?

    他却敏捷地退开两步。

    “老天会保佑的,是不是?”他笑着说。“乖乖地跟你哥回家,过几天,结果出来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求求你,别叫我担心好吗?不论怎么样,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记得,丫头,我爱你,只要你好……”

    我颓然坐回长椅上,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天色暗了下来。

    隐约好像看到哥走了过来,润枫迎上去,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润枫慢慢地走了。是的,他走得很慢,很慢,却没有回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要留一个身影给我吗?我伸手向那个影子,太远太远,我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发现哥就坐在我身边,用他宽厚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温暖渐渐地传导过来,结冰的泪水融化了。

    “难道是老天安排的吗?”我傻傻地问。

    哥不说话,看了看天。

    “哥,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有没有因缘转世?……那些故事,那些紫禁城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那些传说,那些故事,那些梦,那些画面汹涌地闯进我的脑海,让我眩晕。

    “傻丫头,你怎么那么多傻问题啊?好了,别胡乱想了,回家,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什么都好了!”哥拉着我站起来。

    睡一觉就好了?我怎么好像现在就是在梦里呢?

    哥申请休假,天天去学校接我回家住,陪我一起等润枫的检查结果。

    这天,我下课来到学校门口,哥依然靠在不远处的树旁等着我。看见我出来,他冲我招招手。

    “下午没课了吧,咱们找地方放松一下。”哥说。

    “还是回家吧,我哪也不想去。”一个怀里揣着重重心事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情去“放松”呢?

    “不成,这几天看你憋闷的,都快成傻丫头了!”哥不由分说,拉上我,抬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圆明园!”

    圆明园,我还是小学的时候跟着学校春游来过。那时候,园子破败杂乱,还有一些住户在这里搭了各种各样的屋棚。老师带我们参观了浴火后的大水法,给我们讲英法联军的侵略暴行,清王朝的腐朽没落。我爬到那伤痕累累的石头上,把耳朵贴上去,想听见石头心里的哭泣——只有乌鸦,从天空飞过,嘶哑地鸣叫声,留在我对圆明园唯一的记忆里。

    今天再一次走进圆明园,它已经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了。人工栽种在路边的花丛招蜂引蝶,油漆一新的木桥婀娜蜿蜒,福海岸边的垂柳风姿幽雅,甚至于那断壁残垣的大水法如今也被铁栅栏圈了起来,需要再买票才能入内,地位竟一下子优越了许多。

    我摇摇头,正要说话,哥已经先开了口:“唉,这已经不是我的圆明园了……”

    “怎么,哥,你的圆明园?”

    哥没有看我,拉着我离开铺得齐整的柏油小路,拐上一条林间的小土路:“是啊,我中学的时候,经常瞒着姥姥,骑车来这里散心的……那时候,这儿不要门票,我可以一直骑车进来,进到树林里,把车一扔,就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呆。”

    “你是在想爸爸妈妈吗?”我小心地问。

    “开始想,后来就不想了。”哥说,“因为我想明白了,他们终究是要从我的生活里离开的,而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老天的安排,谁也阻止不了。没有了他们,我一样会活下去的。”

    “不,哥哥,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下去!”树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我忽然感到我看不清楚哥的脸了,心里一阵发慌。

    “说你是个傻丫头吧!”哥笑着,“没有了谁,你都要好好活着才成!”

    “就不!就是不能没有你!”我拉住哥的手。

    哥忽然叹了口气:“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个血滴子的故事……”

    我刚想说,这个故事已经讲过了。哥摆摆手,示意我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