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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阴晴不定复往来

    驻芳阁位于恒永宫禁宫西侧。整座恒永宫为一凤展之形,两侧开翼极是宽阔,以散翎间错之形罗列,共占地二百三十多顷,分为三个主要的宫殿建筑群。正中为恒永禁宫,占地九十六顷,为皇家主要居往场所。西侧为瑞映台,占地六十四顷,为皇室偏宫,内里主要为园林,湖泊,山景。东侧为五方台,为皇家祭农稷之地,占地亦为六十四顷。三处宫落连成一线,内里相通。沿禁宫在内周围共计六百多顷之地皆为内皇城,不设民居,皆为宫中辅司之地。恒永禁宫前端有如凤首,以端正,端方,端阳为正三门。

    入端阳门则入禁宫之内,过端阳门,入禁宫十正大场,然后是白玉九孔拱桥九座,正中一座正对皇极殿,为禁宫之中首殿,为皇家极庆大典场所。之后便是祥泰殿,崇正殿,兴华殿。这三殿依次纵列,两侧设高台九转环廊,罗列殿房角楼,分别为执行,居安,宗堂等地的暂配所,以及宫廷侍卫校统列派所。这一带统称为外廷,一般情况嫔妃是不能到这里来的。

    从兴华殿后转白玉廊桥,是为中廷。中廷开分三路。中路有勤政,崇德两殿。为皇上听政和接见来使所在。以红墙相隔,两侧皆有长甬碧阶道,隔环廊,有两个小园,东为舒怀,西为畅心。启元殿倚舒怀园,倚游廊隐厢有行务属御庭卫,为皇上日常处理事务所在。畅心园设有偏殿角殿,后面有文华阁充秘院,兴华阁御史堂,为皇上内侍近臣待传事务所在。

    东西两园再向南,便为近内廷所在,也便到了凤形双翼之地。中央是前御园,两侧亦有两个小道相通,有中华、倚华两阁,更有两个园子,倚中华阁为中都园,以倚华阁为倚凝园。之前连接中廷便是皇上所居的乾元宫,皇后所居驻心宫。

    接着有通廷大道,两分东西,东西配园两侧,如凤翎罗列各个宫房,翎展中央的位置除有宫墙外,更各有巧廊,各式景系所隔。最尾端有后御园,连接皇城内渠,与前园只有一个小湖不同,后园有泛舟大湖,为清瑶池,设山林景,隔池为二。寿春宫一带独分一支,隔墙而绕,为太后,太妃等安居之所。

    驻芳阁在西侧正中,有引自清瑶池的溪泉注入宫中后院,是单僻出的一个幽静之所。虽然宫房所占之地,等阶逊于绯心所住的掬慧宫,但是胜在其景别致。后院有小泉,竹筑,亦有灵嫔别出心裁开的一方小角落搭建草舍,倒是宫中一隅,别有出尘草田之风。灵嫔自设暖坞,培育各式花草。此时暖坞之中,各品菊花正争奇斗艳,高株足有三四尺,低株掩于丛碧,摇摇曳曳,满坞生彩。绯心略一看,就见足有二三十个品种:多宝塔,破金,玉堂马,黄莺翠,斑中玉笋,粉如意……让她一时间有种错生花海的感觉,真正的是大开眼界。菊花扶摇多姿,其形怒展各异,管瓣卷瓣宽瓣或展或垂,有的如莲座,有的似绣球,有的卷丝如落雨,有的团瓣胜美人,怒绽之间,又如孩儿面孔,层罗叠瓣,形态各异,色彩鲜丽。这里早菊晚菊寒菊皆有,别说错季而生,便是宫中御匠,也难在应季之时,在园中栽出这许多品种来。这灵嫔真是不简单!

    绯心看她一手挽着皇上,一脸娇意,更是人比花娇,一时间,便觉得自己在此多余。但此时她亦不敢走,只得立在花丛里,瞅着一株绿牡丹发呆。这绿牡丹,花色黄中透碧,碧里含光,似黄绿相糅融光而成,花瓣微卷层叠,中蕊如葵,真是不输牡丹风华。

    这灵嫔一边与宣平帝亲昵,一边也没忘了绯心,倒不是说她刻意要在绯心面前显摆,只是这丫头显然要比德妃高明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经成了习惯。她一见绯心瞧着花泛了怔,便笑着说:“娘娘要是瞧着还入得眼,臣妾便叫人移盆送去掬慧宫如何?”

    绯心微是一怔,便浅笑着:“如此颜色,还是放在这里花团锦簇的好。”

    灵嫔本也是随口一问,见她这般也不多言,只顾挽着云曦的臂弯:“皇上,这赤线金珠是臣妾最爱,不如帮臣妾簪花可好?”

    绯心总是觉得,无论灵嫔也好,德妃也好,与皇上相处总是好过于她。当时德妃还是婉嫔的时候,陪皇上在湖心作画,那景致绯心至今难忘,只觉惬意温脉,两厢生情。皇上是真情假意倒不那么重要,至少让人看了总是心生暖意。如今也是一样。反观于她,与皇上之间似是难有话题,无论她说什么,他总是一脸不耐,满眼冰冷。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紧张,似乎除了那档子事,他们之间根本无话可说。

    她偷眼看他们两个,此时宣平帝亦是一脸淡淡的笑。他温和含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光彩罩在身上,让人觉得格外动人。

    云曦轻笑了一声,倒没有应她,只是看着花说:“朕倒觉得贵妃的掬慧宫是该移几株过去。金碧辉煌是够了,只是缺了几分生气!”

    绯心没料到他把这个话头又捡回来说,但他话里的讽意绯心还是能听得出来的。这掬慧宫基本是照着慧妃生前的嗜好装设的,后宫之中,现在绝对算得上是最奢华的一座,看来他对此还是不喜。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充这种头面,对绯心来说也省了不少的开销,但他后面那句绯心就有些惴惴了,言外之意是说她死气沉沉。其实不是她刻意摆个端庄的架子,而是在她心里,女子端庄是首要的。

    灵嫔一见皇上如此说,便赔着笑:“那臣妾就把这绿牡丹移盆送过去如何?”

    绯心也不敢多言,只得淡笑着应了。灵嫔瞧着皇上心情尚好,正想趁机邀他入内饮茶,还未开口,他已经错开花径向绯心这边走来:“朕要回启元殿了,贵妃不回宫吗?”

    绯心一怔,忙应着:“臣妾也该回掬慧宫了,臣妾恭送……”她话没说完,云曦已经向前走去:“正巧同路,一道走吧。”

    绯心听了,不敢说什么,看他大步向外,忙跟了出去,只留灵嫔一个人在花房里发呆,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们乘着自启元殿来时的步辇,穿西过东。绯心瞧着他不往南去,径自还往东去,分明是要在掬慧宫落脚。至掬慧宫前殿,绣灵绣彩以及小福子和小安子得了执路太监的信儿,按次皆跪迎在前。云曦下了步辇,脚步不停自向寝殿而去。绯心一见,心里不由得紧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的诡异癖好来。

    她心里紧,面上就更是有些发紧了,忙跟了进去,伺候他净手漱茶,因着紧张,让她动作都有些微微僵硬。只因他们之间相处总是尴尬,说不了三句半他就会翻脸,绯心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缓解气氛,只顾垂着头做手边的事。但事情总有做完的时候,他懒懒地往床上一歪,绯心就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刀子般的目光。她从不敢跟他对视,就算有时不小心眼神碰上,她也会忙忙地躲开。此时她一脑子糨糊,只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让他不要这么快就进入那个让她极度恐惧的环节。至少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把人都打发了才是,自打除夕宴上出了丑,已经让绯心觉得不如死了干净。

    “你当真不会跳舞?”他歪靠着,搭着一条腿。终是打破了这种极度尴尬的境地。

    “回皇上话。”绯心说着便跪下了,“当日臣妾无状,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入宫之前,臣妾在家学过一年的鼓上舞。”

    入宫秀女,需五品官家的世宦小姐,举凡五品之上官员者,家生女儿必要备案官府,不得私自婚配,只有当地落选者方可自行婚配。父亲所捐的官,当时根本不足五品,是父亲多方活动,各处攀钻,才得了一个候选的名额。当时淮州只有两个名额,她十四岁那年便知两年后将入京参选,父母那时亦开始筹备一应事宜。

    她自小所受的深闺之教,便是女经女孝,德容工红皆出类拔萃,但一些怡情雅性之事一向甚少接触。诗词别说是女儿家,便是男人也是不务正业之事,她是因需要入宫,才开始学习,琴歌舞蹈亦是如此。这些东西,都是一些低级之人谋生手段,歌舞教坊,从来都是以充贵人之好的魅惑之地,多出艳妓花魁,一向被世人看轻。

    若不是因父母之命,她根本不会沾染这些。但绯心惯于听从命令,既然父母所言,此为入宫必备,她便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当时父亲招了淮南最有名的歌舞坊,教她鼓上舞。她只学了一年,因她起步晚,总要比别人多受苦痛,无论拉筋,平衡,动作舒展诸等,都是她以肤骨之痛所换得的。

    只不过,入宫之后,她根本不愿拿来以此邀宠。其一是因她的家世,她深知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不愿意让人看轻半分。其二她是由太后提拔上来,目的是以慧妃之容牵制皇上,慧妃并不擅长歌舞,她也正好不做此行。其三她入宫之后,一直充为太后眼线耳目,对太后一直言听计从,太后最不喜烟视媚行之事,她自然尊奉。时间久了,已经成了习惯。就是此番让她跳,她必也跳不出当年的风采。

    他听了倒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起来吧,贵妃入宫三年,想是也疏于此技,与不会也没什么区别。”

    她听了,忽然十分感激他的话,感激他没有让她现在展技献舞,没有让她在奴才面前出丑。他歪下身:“朕寐一会子,过一个时辰叫朕起身。”

    她站起身,忙着过去替他盖上被。正准备替他下帐,他轻哼了一声:“不用遮光了,朕躺躺就好。”

    “那皇上歇息,臣妾在外候着。”她说着,慢慢退了两步,着人自阶前放了晶帘,只留汪成海在阶边候着,自己下到阶下的妆厅,往妆凳上一坐,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绣彩奉上一盏普洱,绣灵一边帮她理妆,小声问她:“娘娘,今日皇上没责罚娘娘吧?”其实一见皇上来这里午休,绣灵已经知道这事情过了大半了,但瞧着绯心的面色泛白,一时间也猜度不着,不由开口问着。

    “没有,这事算是过去了。”她微睨了眼,“小福子!”

    一边候着的小福子一见绯心叫他,忙过来跪倒:“娘娘。”小福子名常福,是掬慧宫的太监总管,还有一个常安,是掬慧宫的掌事太监。常福与三门侍卫关系极好,惯会打听消息,出宫也很方便。

    常安则是与中廷那边的太监关系亲密,外廷朝堂之上的事也能听到一些。这两人一直帮绯心做一些外连工夫,这几年也深得绯心的倚重。常福常安初来掬慧宫的时候,不过只是两个普通太监,因绯心步步上位,他们也跟着节节高升。

    这后宫之中,主子与奴才之间的关系也极是微妙,所谓忠心与否,其实与人品无关,而是与利益休戚相关。宫女太监,进宫就是要服侍主子的,但宫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若运气不好,碰上一个不省事的,不但不能得益,反倒要受主子连累。内廷规矩,一向是主子犯事,奴才并罚。

    所以说,奴才千方百计保得主子,其实不是忠心,只是为了自己不受连累而已。但主子可以挑奴才,奴才却很难挑主子,所以也要求奴才眼明心细,知道在谁面前展才。这与嫔妃迎合圣上,其实没什么分别。

    绯心与这几个人,其实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宫中左右逢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如此尽心为绯心筹谋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彼此信任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出卖主子的奴才,通常没有好下场。除非你的主子是个压根扶不起的,打从开始,就没打算跟她(他)共进退,这便是另一码子的事了。

    “你往德妃那去一趟,前儿个本宫的事,需得跟她说一声。”当时德妃与她并席,她失常那阵德妃也受了波及,她们平阶,论理也该说一声。

    “奴才省得。”小福子知道绯心一向说话就是如此,“说一声”的意思也就是带些礼去。他是这里的总管太监,让他亲自跑,才算礼到。若不是今儿皇上过来,估计贵妃也就自己摆驾过去了。

    绯心这边正吩咐着,忽然听得宫中北苑那里传来一阵嘈杂,离得远,听不真切,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她微皱了一下眉,绣彩会意,退出去瞧,一会的工夫,常安便跟着绣彩进来了:“娘娘,连主子又闹了一起,刚被奴才劝止住了。”

    绯心微抚了一下眉,这连主子就是绣锦,入宫前姓连名嫣,皇上封她为充侍以后便一直住在掬慧宫北苑。绯心之所以**宫人,一是巴望着能有人在这里帮她分担一下那档子事,一个就是指望那人肚皮争气,怀个一男半女。宫人得宠,在锦泰很难有高位。宫中母以子贵,但同样子也以母贵,若母亲身份低微,即便是皇家子女,一样很是艰难。

    先帝第二子,到死才封了一个郡侯,一直不为先帝所喜,就因其母身份低微。先帝曾斥其为都人子,听说二皇子听后,回府便要抹脖子。先帝对其婚配之事亦漠不关心,直至二十六岁才娶了一个六品阶行之女,而这种事,在锦泰前六朝之间并不少见。宣平帝生母为淑妃,死后追封皇后,身份已经很高贵,又是由嫡母皇后抚养,阮氏一族在锦泰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是贵上加贵。所以在锦泰后宫,通常身份低下的女人如果怀了龙裔,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子过给一个身份高贵的妃嫔。

    绯心入宫三年不能得孕,对此她已经绝望了。一个没有孩子的贵妃,其前程根本就是雾里看花。所以,若是她宫中的女人可以怀孕,产后将孩子交给她抚养,这是双方都有利而且乐见其成的。

    但连嫣虽然被临幸,甚至皇上还封了充侍,但过后皇上根本就像把这事给忘记了一样,压根也不再提这个人。这已经过了数月,看来她也没那么好命能一次就中。绯心也渐对此人生弃,只好放着不再多管。

    连充侍虽然为主,但底下的奴才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按例她也有四个宫女服侍,但她们曾经是一样的,而且连充侍不能上位,底下的奴才更不肯上心,一应用度都偷工减料,让她日子难挨。但她不是一个可忍得的人,三天两头找碴子闹一场,这点更让绯心觉得她不可栽培。

    这会子她又闹起来,绯心明白,她是听闻皇上来了,想再搏一把。绯心静了半晌,觉得既是如此,便让她出来伺候,若是皇上能想起这个人,勾起前恩,也算是一桩好事,若是不成,也怪不得她了!

    “绣彩,把连充侍带进来吧,一会让她给皇上奉茶。”绯心低语着。绣灵一听,忙低声说:“娘娘,这连充侍三天两头地讨没趣,娘娘该找个理把她贬出别宫才是。何必还给她这等机会?”

    “当日本宫瞧她还很得圣心,许是皇上事忙一时忘记了。若是她能重获圣恩,也是本宫会**人,有何不好?”绯心摆摆手,并不以为意。

    绯心饮了茶,换了衣衫,又歇了一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扶着绣灵起来,过小厅拾阶上寝殿床前。汪成海一直在阶边候着,见她来了,躬身行礼,悄声说:“还是娘娘去伺候吧?”绯心一向对汪成海很客气,颔一下首:“有劳公公了。”

    “不敢。”汪成海笑笑。一般到了别宫,皇上一应事宜都赖他打理,只是到了这掬慧宫,皇上便事事让贵妃操持,开始他是觉得有些怪,但慢慢有点瞧明白了。只是这位贵妃呢,汪成海心里苦笑,这位也算是个人精了,偏是到了皇上面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吓着一样,就全傻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