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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朱祁镇是在噪声中被吵醒的,自从他搬入这偏僻荒芜的南宫中,远离朝堂,听到的几乎就只有虫鸣鸟叫,往日就连脚步声也难闻几声,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朱祁镇出得门来,站在简陋的院中,望着那处本应繁茂的树木正被两名宫人手持利斧,一下下地劈砍,树屑四散,眼见就要倒地,朱祁镇大惊,赶忙冲上前伸手制止,焦急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回禀太上皇,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南宫多树木,极易藏匿刺客,皇上担忧太上皇的安危,所以命奴才将这些树木伐去。”

    朱祁镇噤了声,他垂手站立在一旁,指尖颤抖着攥成拳,他已经被朱祁钰夺走了一切,无论是皇位,抑或是自由,哪怕是深爱之人,他也无法保全,可他只能忍,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其实他很想对曹少钦说,他早就已经不想要万人景仰的龙椅宝座,他只希望能与曹少钦一起携手天涯,与子偕老,但朱祁镇明白,曹少钦是不会让他这样做的,正因他了解曹少钦,知道曹少钦不愿因他让自己背了昏君的污名,所以朱祁镇才会选择听从王振的谗言,亲征也先,若是赢了,便能讨得少钦的欢喜,做一名祖先的好儿孙,保住这繁华的大明江山。可他若是输了……朱祁镇不想承认,但在他的脑中一隅的阴暗角落中,的确存着这样的想法——若是输,他便不必当得这明君了罢,便可以与少钦一起,逃离这座朱红色的红墙黄瓦,纵情山水,自由高歌。

    但朱祁镇仍是低估了曹少钦的执着,即使他已经身陷囹圄,曹少钦仍不愿放弃他,无数次地,无数次地涌进喉头的语言全都停驻在了朱祁镇的舌根又被压下,可现在,他连唯一能够与曹少钦相依相偎的片刻藉口都被生生夺走了。

    朱祁钰,你太过分了!

    朱祁镇双目赤红,愤怒和悔意点燃了胸腔中积攒的怒火,他悔的是一早便该不顾曹少钦的反对,执意与他出这深宫,天下这般繁华,怎就容不下区区两人?昏君也罢,明君也罢,全都随后人去说道吧;他怒的是为何要如此逆来顺受,竟容忍朱祁钰硬生生地抢夺爱人,而他明知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不曾卫国,更谈何保家。

    何况,他现在连一颗树木,都护不住……

    没有了这簇树荫,他与少钦间唯一的联系都泯灭了,自此,朱祁镇总算明白,他生在帝王之家是不会有安稳可言的,即使他只想要平静的生活,可这平静,也须得要用皇位来做保障,若是不能踏足金銮宝殿,又谈何将爱人握在手中?若是不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又怎能保他周全。

    他不想争,但现在他不得不争,因为他的身后已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

    朱祁钰,既然你想至我于死地,那么我便无需再顾念兄弟之情,虽然你我体内血脉相通,但在皇位之上的人,只能有一个!

    打定了主意的朱祁镇收起了他的怯懦与谦和,当他听闻曾经一直陪伴着他的老宦官阮浪因朱祁钰想要诬陷他复辟而被冤死在牢狱中时,朱祁镇眼中第一次闪烁出憎恨的怒意,朱祁镇再怎样温厚也明白他的弟弟是真的想藉此将他葬送在这荒芜的南宫中,他已经不能再如此束手待毙。

    此后几日送来的伙食再如何难以下咽,朱祁镇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已经冰冷发馊的饭菜吃进肚,他必须要贮备精力,往日不曾留心的过路言谈,此刻也尽皆收入朱祁镇的耳中,只言片语的交谈里,朱祁镇已经了解到朱祁钰近日卧病在床,缠绵病榻不得起身,朱祁镇在等,他知道他一定能够等到他想要等的人。

    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镇终于等来了一封寥寥数字的信——景帝已病甚。

    朱祁镇盯着那五个字,眼前闪过一幕幕曾经与朱祁钰儿时玩闹交好的场面,他是疼爱这个弟弟的,彼时他是那般的乖巧听话,即使朱祁镇做了皇帝,朱祁钰也从未想过要与他争抢,一直安分守己,直到他伸手触碰了权利,便如跗骨蛆般腐败全身,变了模样。

    当年朱祁钰开口向朱祁镇讨要曹少钦时,朱祁镇拒绝了,而现在,他却已霸着那人整整八年,朱祁镇每每想至此处便心痛如刀绞,徒留的半分兄弟情谊也消失殆尽,他提笔果断地在那封信的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字——可。

    可断血浓于水,可断手足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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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钰躺在床上,自他那日在朝堂之上动怒,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无数的药石下肚却不见半分起色,反而神志越来越差,每日上朝已变成例行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奏折也全交予了曹少钦手中,待曹少钦看过,才会挑着几条重要的向朱祁钰汇报。

    朱祁钰看着坐在案前认真低头看着手中奏折的曹少钦,虚弱地唤了一声。

    曹少钦抬起头:“皇上,要喝水吗?”

    “不,你近前来,让朕看看你……”朱祁钰吐出话语的速度缓慢而干涩,只是从被褥中探出一只手,示意曹少钦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