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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出逃

    对于十九岁的陆时予而言,人生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年幼丧亲,遇见月儿,加入革命,现如今,可能还得再加一道儿,就是被逼学车。

    教官的黑脸已经成为他昨夜入睡时的梦靥,今晨复又坐入驾驶室时,他的手还是颤抖着的,被邻座的教官一眼瞥见,少不了又听了几句呵斥。

    铁皮破车缓缓起步,远郊绵长的小道上一直都鲜有人烟,况且还有教官在一旁坐镇,按理说,原本应是十拿九稳,可前边的道儿上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个挑担的老农,脚步趔趄地横在铁皮车的右侧,时予避之不及,眼看就要撞上。

    一旁的教官悠然自得地掏出烟闻了闻,问,“看见前面那个人了吗?”

    时予点头。

    “听说他是个反革命,撞死他。”

    时予脸色都变了,直说道,“不行不行,我不敢。”

    “那你他妈的怎么还不踩刹车?”教官的嗓门近乎咆哮。

    陆时予这才闭眼一踩,有惊无险地把车停了下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月儿找了个机会和时予接头,张嘴就问,“车学得怎样了?会开了吗?”时予如实摇头,说,“你想去找你的若愚哥哥,干嘛非要逼我学开车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这只菜鸟,就算咱们真的偷溜出来,把车开走了,你能坐得安稳吗?”

    “你也知道我坐不安稳,那你就好好学啊。这里荒郊野外的,除了开车,你倒是说说还能怎么出去?反正出门都是平坦的路,人也少,你开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咱们再搭别的车不就好了,你怎么那么死脑筋。”

    原本抱定了坚决不从的想法的时予,冷不丁被弹了一个脑瓜崩,他摸摸脑袋皱眉瞪了月儿一眼,一时又不知怎么回嘴。

    “反正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四天后,你不管学到了什么程度,咱们都得去找若愚哥哥。”月儿不容辩说地丢下句话,就抱着饭盆‘突突突’地兀自走开了,留下时予一筹莫展。

    来到训练基地的第五天,也就是月儿单方面约定出逃去找杜若愚的那一天,陆时予简直百爪挠心。开车的技能他基本算是掌握了,只是惜命的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况之下,更何况,还有比命更不能丢的月儿在旁。

    早上集体出操的时候,月儿就已经递过来不少的眼色了,时予能躲则躲,直到中午放饭,正是月儿计划中行动的最佳时机,他有些慌张地坐在车内,毕恭毕敬地朝教官道了辛苦,就打算目送他下车,自己多磨蹭一会,静静等着月儿前来汇合。

    没想到教官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并没有要下车的动静,倒是瞄了一眼时予,有意无意地问,“怎么还不赶紧吃饭去?一会饭都没了。”

    陆时予虚汗淋漓,不敢正眼直视教官,一边儿语塞,一边儿担心月儿忽然出现,不知要作何圆场。教官弹了烟灰,倒也没留意到时予的坐立不安,只说,“其实你资质不错,就是胆色不够。咱们干革命的,得要能豁出命去,这里荒郊野岭的,也出不了什么危险,不如你就自己练练。”

    此话正中时予下怀,他自然接茬道,“学生正是这么想的。有老师在一边,学生也放不开手脚,不如趁这个午饭时间,学生自己好好练练,也给老师长长脸。”

    教官乐呵呵地拍了拍时予的肩头,丢下烟屁股,利索地下了车,回身把车门关上时,还不忘叮嘱,“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也别走太远,兜个小半圈就回来,老师给你留饭。”

    时予连连点头,盯着教官的背影好半天,一扭头又被车外扬手准备敲车窗的月儿吓了一大跳。月儿才没有他那么复杂的心理挣扎,径直开门入座,然后张着楚楚大眼望向他,言简意赅,“走吧。”

    时予一脚油门,晃晃悠悠的铁皮破车也就咿咿呀呀地驶了出去。离开基地四五公里之后,时予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连路边佝偻着的老婆婆也能慢腾腾地越过他们。月儿栽倒在座椅上,脸朝外看去,见田间放牛娃鞭子下的大水牛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比他们自在,终于忍不住低吼着问,“陆时予!你这是想开到天黑吗?”

    时予牢牢攥着方向盘,匆匆侧脸瞥她一眼,说,“你的若愚哥哥再重要,也没有咱俩的命金贵吧,我才学开车几天啊,有这速度不错了。”

    一时分心他顾,时予竟没瞧见后头的超车,一辆来势汹汹的黑色小轿车灵敏地拐了个道儿,加塞进时予的车前边,时予措手不及,要不是有月儿提醒,及时刹车,恐怕已经撞上小轿车的屁股。前头的黑色小轿车似乎也察觉了方才的情况,熟练地让出了车道,并停了车。

    月儿戳了戳时予,“咱们赶紧下车,找他搭车去。”

    时予不大情愿,奈何月儿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开了车门,跳下车去。

    黑色小轿车内钻出一个黑西装男人,正弓着腰检查后车灯,一抬头看见笑意盈盈的月儿,还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要到市里去吗?”

    西装男人上下打量着月儿,见她面容和善又彬彬有礼,也就如实回道,“嗯,对,我正要到杜府去接人,姑娘是想搭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