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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出逃计划

    宣明珠乍闻言淮的话,愣了一下子。

    她先命迎宵留意着三个孩子莫进大殿,以防他们听见,转而问言淮:“是什么方子?”

    少年矜起眉,半晌没答言。

    他在去往刺史府之前,也没成想姓梅的会给自己来这一手。

    言淮这趟来汝州,除了给宣明珠送圣旨贺喜之外,身上还揣着陛下的一封密谕,要交予梅鹤庭。

    这遭儿是公事公办,刺史府的管事也很客气,他上门后便被迎请至客厅,又是上座又是上茶。不一时,这座府邸的主人便自屏风后转了出来。

    言淮第一眼看见那袭黑衫时,几乎不敢认。

    并非梅鹤庭的相貌有何变化,只是上一回在洛阳护国寺见面时,这人还是那副让他看不上的斯文藏隽样子,又带有几分困顿落错。

    然如今眼前之人,身着深玄锦衣,束同色宽鞶带,眉上勒有一条嵌西域墨玉的暗金纹丝额带,面白如霜,长身玉立,仿佛旧世家养出的孤僻乖张子弟,通身沉肃,倾压而来。

    言淮是死人堆里扒出来的百战将神,未被那气魄压制,却也不免暗暗纳罕,面上仍旧浑不吝:

    “哟,有日子没见,这是掉墨缸里了?”

    他有意往那张白如生宣的脸上多扫了几眼,狐疑勾唇:“也学何郎敷粉?怎么还嫌自己不够白净么,看来从大理寺调任做这地方牧令,阁下很惬意呐。”

    梅鹤庭片刻前被姜瑾从梦中唤醒,说是言小世子到了。他恍然从梦境回归现世,一路上都怅然若失,直至此时被言淮的语锋刺了一下,才清醒过来。

    看向那不羁的少年,他声音微哑:“八百里加急都跑不过世子的马,阁下倒很辛苦。”

    相看两厌,言淮轻哼一声,交出皇帝的秘信,懒得与他周旋,“大人可有没有需言某传达上听之事,有事说事,无事我可回了。”

    毕竟他不像某些孤家寡人,可还有人等着他回去陪的。

    梅鹤庭留客,“不如坐下喝杯茶。”

    言淮摆手说没兴趣,梅鹤庭的姿态不激不随:“我寻着一张治血枯症的方子,不知世子对此可感兴趣?”

    这句单刀直入的话让言淮脚步戛然而止,心跳砰若擂鼓。

    他没有想到,会有和梅鹤庭心平气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一天。

    二人相对落座后,适时一碗药熬好端了上来,梅鹤庭亦不啰嗦,向前比了比手:

    “这方子某请周太医在内的数位名医过了目,别无不妥,世子可放心。有劳世子带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她服用。另外,莫提梅某,只言是世子寻的方子便是。”

    “为何?”

    散发热气的药汤隔在两人中间,将双方的眉目都氤氲得模糊。

    言淮不解梅鹤庭绕这么大圈子有何目的,连带也怀疑此药的真实性,锁眉审视对面,“按说这是好事,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何不自己送去?”

    梅长生顿了顿,“以我与她而今的关系,她不会接受。”

    “不对。”言淮凝眸直视他,“若真能治病,以阿姐的性情自然分得出轻重。梅大人,你没说实话。”

    自南疆归来的平南小将军,无疑是位难缠的对手,若你被他嬉笑无度的外表迷惑,那便大错特错。

    南诏国中至今流传着一个说法——大晋的平南将军,他领兵作战的恐怖之处在于,知己知敌,算计敌方粮草常常可精细到以斤计。

    与这等天生的将种为敌,错漏一子,便是满盘皆输,更恐怖的是,哪怕步步为营不出错,十有八.九依旧逃不开引颈受屠的下场。

    他道:“这方从何处得来,方子在哪儿,配药为何?梅大人,事关阿姐生死,我不知你怎么样,我是半点都不敢含糊的。你只给我一碗不明不白的药,易地而处,换你,你敢送到阿姐口中吗?除非给我个确切道理,否则这么遮遮掩掩,言淮只得告辞了。”

    说罢他长身而起,眼里透出炯炯的戾气。

    那杀机不针对任何人,而是霍然将他至珍之人的生死存亡摆在青天白。日之下,勾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梅长生目光如水静,扣指敲了两下桌面,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探手,从襟怀摸出一张纸,推过去。

    “小淮儿?问你呢,这是什么药?”

    耳畔清柔的声音令言淮回神。

    宣明珠未等走近檀木案,却先闻到一股子说不好的腥味,再看那瓷碗中的药色,比寻常的汤要都浓稠。

    她下意识便用帕子掖在鼻端,“这药性好生霸道。”

    言淮揉搓了一下鼻尖,“阿姐,良药苦口,这是我……我千辛万苦得的良方,交给太医验证过,真的有望治好你,阿姐服下静待效果,好吗?”

    宣明珠听到那四个字,微微恍惚。

    “有望治好“——”这句话的份量有多沉,只有经历过十四年前那场绝望的人才知道。

    当年她一直在等这句话,可无论宫中的太医还是民间的方士,都不敢为她的母后做保。十四年后,她也早早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知晓,小淮儿一直不肯放弃地替她寻找奇方良药,似上回从南疆淘弄来的祓蛊丸,还有他不辞劳苦得来的海上方,宣明珠在得到太医首肯后,都一样样尝试了。

    都无效果。

    宣明珠不愿伤他的心,含笑“唔”了一声,“也行,不过你先把方子给我看看罢。”

    她还记得当日九皇叔再三叮嘱,不许她乱用别的药。想着先得了方儿,回头问过九叔再决定要不要喝。

    对于九叔的话,宣明珠从小便认听。这一宗连晋明帝也有些吃味,说哪有自家的宝贝闺女,反而更向着叔叔的道理?

    事实上,却不单因为宣灵鹔身为长辈,更因宣明珠自小被他拐带出宫耳濡目染的长大,脾性相投,对这位倜傥恣意得不像皇家人的皇叔父,天然信赖罢了。

    言淮却道他得的是成药,直接熬煮出来的,并无方子。

    又信誓旦旦拍胸作保,“方子绝没问题!”

    因那药方,是他亲眼见着了的。

    比起心头血,那张古方上更刺激他的三个字是:交合侣。

    ——唯有与患病者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才有资格交出这份药引子。

    他由此明白了,为何梅鹤庭的脸色那般寡白,也懂了他为何要请自己从中插上一杠子。

    能熬出这碗药的只有梅鹤庭,可生啖人血,莫说是阿姐,换成谁也难下去这个口。梅鹤庭与这张药方,就像暗处的影子一样不能露面。

    而能劝说宣明珠喝下药的,只有言恣白。

    可笑两个水火不容的男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他带药离开刺史府前,带着几分恶劣问了一句,“为他人作嫁衣,梅大人心情如何?”

    他自认性劣,可不会做那成人之美的君子。

    梅鹤庭沉默无语。言淮回顾,只见那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浓郁黑衣压得他周身无一丝活气,唇角却似扬起一抹甘之如饴的浅笑。

    看见他那副狗样子,言淮对他便一点同情都没了。

    眼下的要务,自然是请阿姐服药,有无效果,总要试试。

    少年殷切地望着宣明珠,琥珀般剔透恳求的眼神,只差粘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