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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第六章

    阮心悦做了个时间跨度很长的噩梦,从十六岁的她,到二十岁的她。

    梦境很真实,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帧,是一张中年女人狰狞的脸孔。她拧着阮心悦的胳膊,将她从卧室一路拖到门口玄关。头发被扯乱,阮心悦的校服衬衫也在女人的撕扯中掉了好几个扣子,文胸肩带被暴露在空气里,画面狼狈又诡异。

    “啪”地一记耳光:“不要脸的东西,跟那个女人可真是一个样!”

    “一个勾引我老公,一个勾引我弟弟。”

    “别看你小小年纪,倒是厉害得很嘛,报恩都报到床上去了!”

    辱骂和暴力没能让中年女人解气,趁阮心悦不备,她一把抓起阮心悦的头发,按着阮心悦布满淤青的左脸,死命往下一甩——

    脚跟没能站稳,也没有任何人帮助阮心悦,她就那么毫无预警地重摔在了地上。玄关门口是一条台阶,阮心悦的脑袋就那么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台阶上,闷声的一阵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震碎了。

    那一刻,漫天漫地的血腥味在梦中弥散开来……

    阮心悦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睡衣湿透,额头布满冷汗。

    有人说,每个人都拥有恐惧,但如果恐惧被长久重复直到习惯,那恐惧便会自动消失。然而,阮心悦做这个噩梦快要近三年,但她始终都不能适应,每次都从惊恐中醒来。

    因为她明白,这是她的心魔。

    从床头倒了杯冷开水,兜头喝下,阮心悦的脑袋里终于清明了些。

    稍稍侧过头,她看见床头柜上正摆放着数款不同外观的助听器,再环顾房间四周陈设,简约欧式风格美观又充满灵气,并不是她那间窄小漏雨的车库,她才恍然想起来,昨天她没经得住叶则衡的坚持,还是跟他回家了。

    其实,阮心悦一直明白,她对叶则衡抱有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她依赖他,却又不敢靠近他。

    她崇拜他,却又恐惧与他交流。

    经年累月之后,这些复杂的情绪慢慢发酵,最终令两个人的关系止步于生疏与冷漠之间。

    曾经,叶则衡是阮心悦予以全身心信赖的小叔。而现如今,他还是她的小叔,但所有的关系也仅限于这个称呼。如果硬要给他们的关系套上一个枷锁的话……

    三年前,叶则衡收养了她,现在他是她的合法监护人。

    **

    收整好所有情绪,时间已经不早。

    阮心悦收拾好自己,下楼用早餐。当年,阮心悦因为失聪也曾在叶则衡家住过几个月,对这里的陈设房间也算熟悉。叶则衡喜欢清静,自大学毕业创业起,就独自在外居住,不常回叶家大宅。在阮心悦的印象里,叶则衡有多处房产,但他经常住的,似乎只有菱湖苑的这一套别墅。当初会选择常住这里,似乎还是因为这里离阮心悦的听力康复医院很近。后来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

    叶则衡喜静,帮佣阿姨准备好早餐后就已经识相离开。

    僻静的餐桌上,仅有的,也就是叶则衡与阮心悦二人。

    今天叶则衡没戴眼镜,显得年纪轻了好几岁,一双深邃的眼正对着报纸,似乎很专心。然而,当阮心悦落座在他的面前时,他却又漫不经心地飘出一句话来,看来报纸似乎看得没那么专心。

    “菱湖苑交通不行,待会我送你。”

    阮心悦抿了一口牛奶,沉默。

    叶则衡很了解她,又添了一句:“待会只送你到电视台前的三岔路口。”

    “好。”这次她回答很快。

    **

    酷暑即将过去,亭城的天气渐入秋凉,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干涩的气息。

    车厢里,连假意的寒暄都没有。叶则衡和阮心悦就那么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要不是窗外的流景还在不断往后退,还真要以为这两人是雕塑。

    许久之后,叶则衡才打开了鼻塞的唇腔:“在电视台还好吗?”

    阮心悦侧过头,眼神飘向窗外:“还行,大学本专业,能学以致用挺好的。”

    “亭城大学新闻专业,就业渠道远不止电视台一家,为什么当初拼了命地都想进那里?”

    “正好当时校招。”

    阮心悦的回答太过顺理成章,令叶则衡的眉毛皱紧了几分:“阮阮,何必自欺欺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些年,你都没放弃找她吧。”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叶则衡睨了阮心悦一眼,女孩子的眉眼细嫩,倒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少女模样,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呢哝地叫他小叔。只不过他明白,很多事情,在这漫漫五年多岁月里,早就改头换面了:“去电视台,想必你是为了通过电视媒体的契机,找到她是吗?”

    回应叶则衡的,是阮心悦漫长的无言。许久之后,她才抿出了一抹笑,但那笑分明是僵的:“是啊,知我者真是莫过小叔也。”

    她将手指抠进电动车窗扣,车窗隙开了些,高速行驶的车厢,因为这一条细小的缝隙,像是个透了风的灯笼,呼哧哧的风声,叫嚣在两个人的心上,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流涌动。

    阮心悦说:“你不了解我妈这个人,她把挺古派的,不擅长接受新鲜事物。”

    望向窗外的目光越飘越远,她像是陷入了回忆:“我还记得那时候,她每天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亭城新闻的,她还跟我说,要是我将来能出现在电视上当个节目主持人就好了。只可惜,半路聋了,没能达成她的心愿。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她,直觉告诉我,她应该还在亭城,要是有天我能在亭城电视台露个脸,我也不求什么,只求让她知道,我现在活得很好。我妈这人吧,从来都不贪心,她一门心思地就想让我好,我最清楚的。”

    窗外的野风胡乱地吹进来,将叶则衡的话打得支离破碎:“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了呢?”

    “没想过。”

    “那假设呢?”

    “没有这个假设。”她回过头来,唇角笑涡浅浅,瞳孔黑得澄澈,不经意间,在叶则衡面前展露了少女憨态的模样:“有志者事竟成,初中老师都教过的。”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叶则衡竟发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