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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言景

    六年后。

    东海望,位于大虞朝都虞城往东南方向两千三百里,向东紧临东海,名字倒也实在。

    东海望自第三代虞皇扩疆伊始,吸纳周边数个镇乡,面积扩大将近两倍,便以盛产蓝竹、珍珠盐闻名遐迩,传闻虞皇在寝宫内观星台上安置的躺椅,便是由鬼手靖康大师抽取东海望最上等的玉琼蓝竹编制而成。

    东海望的百姓在这长达八年的春天里生了很多孩子,因为生的太多导致养不起而偷偷扔掉的孩子也有几个,言景就是其中一个。

    在言景六岁这年,传闻已经在东海望矮山上,那座全由蓝竹和白母石建造的小院里死去了六年的老人,突然于某个清晨推开了院门,到小镇上的肉铺买了一只杀好的金鸡,一斤狗肉,半只鹿腿,然后在大化楼打了一筒虞美人酒。

    当街坊们震惊的远远围观时,老人笑呵呵的踏上返程,身上那件明显氧化抽丝的灰袍在晨风中上下翻飞,身后肉铺、酒肆的伙计看着手中五年前就停用改版的货币相互瞪眼。

    天空飞过一排白鹤,六岁的言景坐在青石板道中央,故意将左手以一种夸张的扭曲姿势别在后腰。

    他翻着白眼苦着脸吆喝着:“圣皇在上,各位叔叔婶婶可怜可怜我吧,昨晚老区爷赏我的干肉脯被他孙子抢回去啦,我加起来两天没吃啦,各位叔叔婶............”

    一片阴影突然遮住身体,言景翻累的白眼瞬间归位,他清澈蓝的眼球上倒映着一张老脸,该怎么形容这张老脸呢?怎样的形容词比起这张脸都不够老。

    老人肉红色头皮上满是灰白斑块,几缕干枯白简单梳拢成一个髻,由半截不知怎么烂掉的木簪别着,言景端起粗糙的陶碗下意识后退几步。

    “你看我买了什么?”老人说话的声音像极了被暴晒过的沙子,干巴巴软绵绵的,比头要浓密许多的胡须上夹杂着蜘蛛网和灰尘,一颤一颤的。

    他将手里的东西提到言景眼前笑着说:“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斤狗,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哈哈,今天中午咱爷俩好好吃点儿?”言景看着又是鸡又是鹿腿的不由得滚动几下喉咙,但是依然警惕着。

    老人神情不变,试探着问道:“陛下打算何时回宫?”见言景一脸迷茫,又轻声说:“看来记忆还没恢复啊。”他哈哈一笑,先行而去,只是看那稳健的身法,哪还能跟面容联系上呢?

    “这老人是不是那个............”

    “我的圣皇啊,这都六年没看他出来了,这是修的什么道啊?”

    “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他对小乞丐说的是,咱爷俩?”

    “莫非?这也对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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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小的言景眼巴巴看着老人离去,或者说是眼巴巴看着鸡肉狗肉鹿肉离自己而去,他抬起脑袋望了眼天空,一只叫不出名字的灰色海鸟却在叫着:“饿啊----饿啊----”

    六岁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妥协的表情,“真难听!”他冲着海鸟喊道:“我知道啦小灰灰!”说完他一摔满是污痕豁口的陶碗,向着老人离开的方向追赶。

    天空的海鸟似乎听到并且听懂了地面上小孩给自己起的蠢名字,翅膀猛地僵了一下身躯直坠,直到离乌青瓦顶两寸近时才险而又险地用一记漂亮的滑翔躲开。

    早先东海望只有三百七十二户人家,然而街道、民居和耕地规划得甚是有序。

    合理运用了沿海地区的地理特质,不适于耕种的土地就修整成制盐坊,适于耕种但光照欠佳的崎岖地段就大量种植蓝竹,浅水域的十几座码头上是终年冲洗不完的新鲜鱼鳞。

    百姓的商住养殖竟隐隐比皇都虞城外环的郡县还要看好。

    某年夏天,从南海乘船返回虞城述职的理事大人李梁途经此地,在喝了一碗虞美人陈酿之后,找到乡长住所,与东海望历史上第一个乡长莲叶详谈了三个时辰。

    第二日他便动身回朝,在殿前就着自己所见所闻一番赞美,着重提了几句,东海望第二个月就被提升为东海郡,然而这里的老人还是习惯称之东海望,并一代代传了下来。

    东海望的乡长莲叶幼年拜于南海惠安道人门下,天资聪颖的莲叶,对道家养生法、卜算法、修行法全然不感兴趣,终日沉浸在桥梁房屋构造和地理风水、城镇划分方面的书籍里。

    康河三年,莲叶二十二岁即将学满还俗,惠安道人在早课结束后留住他:“汝乃天骄,何不扶摇直上三万里?”

    聪明的莲叶立马想起这些年常有师兄弟小声提醒他少看点凡夫泥著,意思无非是师傅不喜,每年拜在山门外希望跟从师傅学得上天入地本领的俗家小子不知凡几,小莲子你咋这么不懂事呢?

    莲叶拱手轻声道:“弟子生来凡胎,凡心未了,自幼常见乡人苦于舟车劳顿,躬耕建瓦,故一心想要学得民生技艺,改善乡里。”

    “哼!”惠安道人憋的“愚见”二字刚要出口,莲叶立马接上,惊得他双目圆瞪。

    只听莲叶说:“弟子八岁入门,十四年来承蒙师傅悉心相授,深感此恩难报,待弟子回乡后,大兴土木,铺路架桥,规划民居和耕地,为师傅立碑传颂,让百姓深知师傅您的无量胸怀和无上智慧。”

    惠安道人本来面生愠色,渐渐被夸得面露惭色,但终究是老怀宽慰,伸手抚须道:“你啊你啊,为师可不曾教给你这般厚脸皮,还说什么无量胸怀无上智慧,这让圣皇得知了,为师还不是被你给捧杀了?”

    第二日,莲叶一一拜别众位师兄弟,又向着师傅的禅房遥遥跪拜,而后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