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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背好喽。”千草峰峰主郑长老把叶瑟瑟放到不行的背上。

    感觉到自己的口袋鼓了鼓,叶瑟瑟勾动手腕碰了碰,发觉几株药草窸窸窣窣地被塞进口袋里。

    她勉强偏了偏头,看见了若无其事的郑长老。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只能吐出两个字:“多谢。”

    叶瑟瑟眼眶发红,在最困难的时候,一点点微小的善意,也能成为托住溺者的浮木。

    她虽然看上去外伤不重,但其实内里已经碎了。

    星月夜下,药童背着叶瑟瑟爬下九千九百个台阶。

    不行的鸭璞踩到青石板上,听着她轻弱的呼吸,心中升起无尽愤懑。

    本是为行善事而去,雪上加霜而归。

    以叶瑟瑟的资质和如今修为,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都是需要大开山门迎接的人才。

    诚然,诚然这里对她有养育之恩,但这些年叶瑟瑟也为了宗门到处出任务,做了不少实事。

    即使是长辈,就能随意折辱他人了么?

    左右现在叶瑟瑟也不是掌门故人之女了。

    不行脱口而出:“瑟瑟,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然后呢?”叶瑟瑟说。

    不行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欢快起来:“就想干什么干什么,相去哪里去哪里喽,瑟瑟你没见过北境的风雪吧?下雪的时候天空和地都白了。”

    “然后呢?”叶瑟瑟似乎无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再去南海看看,听说那里的鱼虾好吃,西边的舞娘特别美,东林还有光头的佛修。”不行顺口回答。

    “然后?”

    不行沉默了。

    他侧了侧脸,和叶瑟瑟认真地对视。她如今脸色灰败,但眼底的那一分坚定澄澈从未变过。

    他顿时明白了,这几个然后根本不是她昏昏沉沉没听清。

    而是,相比于过程,她更想知道,然后到最后的那个结果。

    果然,叶瑟瑟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不容质疑道:“以后这种话莫要说了。”

    说完这句话,她默默又补充:“也莫要想了。”

    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肩窝里。

    听着这两句话被风卷走,像有一个秤砣砸在心里,沉甸甸的。

    她不能离开太玄宗的。

    不行所说的那些北境风光南境风情,都是很好很好的。

    如果她是一个潇洒的侠客就好了,腰插白羽,背着剑匣,飒沓而行,在中州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脚印。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可是她不是。

    这些年她也会御风而行,为任务也曾奔袭千里,塞上燕脂,陌上杨柳,诚挚的少年郎刨白心意,依依挽留。

    十方美景看过,她来去如风,唯有太玄山占据心中方寸之地。

    人游一世,终有一归。

    她可因游历离家,因求学离家,却不能因一时委屈,逃避而离家。

    总要回去的。

    这里是她情之所牵,心之所系,就算走了又如何?

    如果心神飘摇,走到哪里都是流浪。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明明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却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圈出一块地。

    固执地认为,这块地中,是铁帐布墙,地外是,风雨飘摇。

    她不想再流浪了。

    就算她现在不是掌门故人之女又如何,她会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只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

    议事殿内。

    扶着孟心睡下,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肉眼可见红润的脸颊。

    白瓷一样的巴掌脸埋在深深的被褥里,仿佛一用力碰,就咔吧碎了。

    怜惜之情涌上心头。

    江玄清心尖一软替她掖好被角。

    随后他熟练地将手往下一探,想把她的胳膊捞回去,却猝然摸了个空。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江玄清的脸色骤然阴沉。

    往事吉光片羽闪过。

    他和叶瑟瑟不是没有过温情的时候。

    甚至很多很多,比叶瑟瑟自己记得的还要多。

    当年叶瑟瑟初入剑道,体格不好,练得猛,经常受风寒。

    他为此头疼许久,无意间发现叶瑟瑟睡相极差,睡觉时总是把胳膊架到外面透风。

    之后他每晚都会用神识探查一下她的卧室,如果发现她睡姿不保暖,他都会亲自给她掖好被角,甚至还用术法把她的被子变成圆条型把她卷住。

    这些深夜里默不作声的关怀,叶瑟瑟从来都不知道。

    没过多长时间,她入了道,再也不会感染风寒。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这个习惯还没有改过来。

    来自命运的嘲弄让长年淡泊的玄清剑尊脸上浮出一分薄红。

    他又气又怒,偏生还找不到发怒的点,只能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把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叮当”一声,

    窗边环佩鸣响。

    江玄清回头望去,正巧看见齐宴负手站在窗边,眸光远眺,手中躺着一个莹润的青玉,正细细把玩。

    他顺着齐宴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叶瑟瑟伏在童子的背上消失在无尽夜幕里。

    黑暗中,两人沉默良久,齐宴突然苦笑一声,神色在一瞬间有些颓然:“看走了眼啊。”

    他恨恨道:“竟能骗过我十一年。”

    现在太玄宗也在天下五大宗之内,但终究相互牵制,少了一分力压群雄的绝对统治力。

    若有一人横空出世,打破平衡。

    太玄宗很有可能真正成为横压修真界的霸主。

    这样的未来本不遥远,他们一度在叶瑟瑟身上看到了希望。

    而现在。

    “啪”泡沫碎了。

    品行不端的人是不能统领一宗的。

    江玄清叹了口气,目光移向齐宴手中的玉佩:“心心怎么说。”

    齐宴举起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分为内圈外圈两部分,现在正严丝合缝地扣到一起,谁也看不出这两部分曾经分离了十几年。

    当年叶瑟瑟正是拿着内圈被掌门认作青麟之女的。

    齐宴道:“时间过的太久了,心心只记得当初有个小乞丐和她打架,具体细节再难回忆。”

    江玄清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孟心,低声道:“那你有问过,当年的具体细节么?”

    齐宴沉声道:“问过,对答如流,各种细节都对得上。”

    如果单单是一块玉佩和一封来自仙君的手书,并不能完全认定孟心的身份,但记忆是做不了假的。

    江玄清揉了揉眉心,刚刚在为孟心梳理药力时,他甚至在她体内发现了属于叶瑟瑟的灵力瘢痕。

    联想到当年叶瑟瑟来太玄山时其实已经引气入体了。

    大致的真相已经拼凑成型。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

    ……

    过了几日,挑个比较晴朗的天气,叶瑟瑟带着不行搬家。

    背对着无妄峰走下来的时候,她腰杆挺得直直的,摆着一副颐指气使的面孔,没有搭理任何人。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使她离开了无妄峰,也不是可以随意取笑的。

    不过说是她带着不行搬家,实际上是不行带着她搬家。

    当日齐宴击碎了她的膝盖,她现在有些不良于行,再加上经脉上的伤,灵力不敢轻易动用。

    所以那么多东西不行一个人搬,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怀着一点点的愧疚,她端坐在千草峰的一处凉亭中,闭目养神。

    结果刚打了个盹,就被亭外的一阵喧闹吵醒。

    一群人嘻嘻闹闹地走了过来。

    一人声音极大:“你说叶瑟瑟啊,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仗着是掌门的故人之女天天嘚瑟个不行,这回真的来了,她惨了。”

    “嘘,好歹还是真传弟子,你小声点。”旁边有人劝他。

    “怎么,怕她听见啊?难道我说得是假的不成。她要来,我直接问问她。”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对。

    是鸡装凤凰被拔了毛之后不如普通鸡。

    这种话叶瑟瑟这些天听了不少回。

    但每次听,她都不能泰然处之。

    只是她也发现现在这个时机并不会有人听她解释,她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不想理睬。

    人群逐渐接近,一名男弟子侧跨一步,直接走到了凉亭里,像是才看见叶瑟瑟似的。

    他夸张地叫道:“天哪,竟然没有看见叶师姐在这里。”

    “那刚刚的话,”他和一人对视一眼,眼中显出浮夸的震惊,“真是失礼失礼。”

    “弟子随口一说,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

    “不过好像也没有错吧。”

    几个人存在感太强,叶瑟瑟睁开了眼。

    她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发现了违和。

    他们身着劲装,腰间还都悬着一把剑,分明就是剑修。

    关键个个气息沉稳声如洪钟,丝毫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来千草峰干嘛?

    他们在一旁你一言我一句地挨个挤兑。

    看向叶瑟瑟的目光中隐隐参杂的兴奋期待,像是想看她受到羞辱后的震惊愤怒。

    但看着他们略显浮夸的表演。

    叶瑟瑟的心绪竟然毫无波澜。

    甚至连最初的那一分不甘都没了。

    毕竟跟傻子较劲没意思。

    她头疼地扶了扶自己的脑袋,第一次为太玄宗的未来感到担忧。

    见说了许久,叶瑟瑟都没有表现出他们期待的表情。为首的人越众而出,来到叶瑟瑟面前。

    叶瑟瑟打量着他。

    这人她认识,叫做徐鸿,仗着自己是个小世家出身,整日游手好闲,之前被还她抓到骚扰女修,毒打了一顿,小样儿还挺记仇。

    她几乎能猜出徐鸿将要说什么。

    果然,徐鸿抱臂扬起下巴:“我说你是一个窃取别人身份的小偷,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你认也不认?”

    波澜顿生。

    叶瑟瑟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人更挤了些。

    徐鸿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也是直接戳到了当事人的心窝窝。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着叶瑟瑟的反应,哭泣?愤怒?失落?难以置信?

    都不是。

    只见叶瑟瑟低头深吸了几口气,短暂地沉默后,缓缓抬起头:“我不认!”

    眼眸清澈坚定,声音若清泉击石,穿透迷雾,掷地有声。

    她就是这样笃定。

    这些年她夏练伏暑冬练三九,每日挥剑两万下。

    即使现在发现,她并不是掌门故人之女,但她仍然自信地拥有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因为那是她的努力换来的。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了锅。

    “不认?师姐好硬气耶。”

    “厉害厉害,在下自愧不如。”

    “有空不如多去练剑。”叶瑟瑟嘲讽道。

    剑修不练剑,被雇来组团找人麻烦。真闲。

    “不不,其实在下亦有要事相求。”

    徐鸿一展折扇,弯腰逼近叶瑟瑟的脸。

    他扬起手,“叮”一声,一个圆圆的牌子从她袖子里滑出,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瑟瑟的脸色一白。

    见她领略了自己的意思。

    徐鸿满意一笑,后退一步抱拳:“师姐硬气,在下徐鸿,请教阁下高招。”

    太玄山多剑修,剑修好战,太玄宗设立了一个专门的演武台,用于日常之间的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