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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3、桑塔纳

    陈教授因为他那无法承受的生命之痛,终于熬不住打道回府。

    “曲厂长去香港了。不过没关系,曲厂长弟弟和陆厂长很快都会赶到!介个我实在受不聚了我先回家了嗷。”缩完他就回家了。

    但是陈教授说的那两个人,一直到午夜也没有到。张红把曲项送回家,自己也回学校了。

    次日一早,张红先赶去医院。

    那个名叫项天河的少年已经醒了。他甚至没有好好呆在床上。

    他跪在床头柜边,正埋头用笔在纸上画。

    他身边掉落着几张稿纸。稿纸上趴着那个变形的四驱车模型。此时它毫无生气,像一只被踩了扁的甲虫。

    神经科的病房很嘈杂。大早上的,靠门床上的老大爷把尿壶扔在了中间小青年的病床上;小青年气疯了,抱着脑袋要把门板卸下来说给老大爷做轿子。值班的小护士一边嚎一边阻止小青年卸门板。

    一片混乱,项天河恍若未闻。他专心致志地扑在床头柜上,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张红贴着墙轻轻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她的嘴就再也合不拢了。

    少年正在快速画图。笔尖移动速度如此之快,以至第一眼看去,好像少年只是在乱写乱画。

    但张红很快注意到他不是。

    白纸上有两种笔的线条。圆珠笔的蓝色线条,勾勒出一辆汽车的横截面;铅笔的浅色线条,正在描画汽车内部的某种回路。他在画汽车的内部构造。

    张红捡起项天河身边的一张草稿纸。纸上画的也是一辆三厢小轿车,与他的四驱车截然不同,看着却莫名有些熟悉。

    这是一幅立面图。也像项天河正在画的那张图一样,有圆珠笔和铅笔两种线条。圆珠笔勾画的是汽车的外部轮廓、车窗、车门与轮胎;铅笔画出了座椅、方向盘、手刹、脚刹,甚至还有齿轮和传动杆。

    而那些齿轮与传动杆,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紧紧咬合在一起,仿佛一遇动力就能启动。张红虽然不懂汽车,却也能看出这些装置之间的联动关系。她完全被图纸上的细节震住了。

    张红无意中翻面,嘴张得更大了。

    稿纸背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

    voidloop()

    {

    checkbtcmd();

    receivecmd();

    if(turnon)manualcmd();

    elsestoprobot();

    }

    这是……程序代码?

    任周围如何喧嚷,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专心致志,忘乎所以。

    张红没有打扰他。

    等到九点,张红去找主治医生询问情况。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据了医生办公室里唯一一张沙发。

    陈思范也来了。他还带来两个人。

    来的两个人,一个稍瘦稍高,一个稍矮稍胖,乍一看还以为是温和版的周三更和胖胡。但这两人年纪大得多。

    高瘦的那个,穿着洗旧了的中山装,一副工厂领导做派。皮肤蜡黄,头发油腻。眼角边上有一道红色的胎记。

    年纪大概也就四十。可是他的眉毛因为不满而挤在一块儿,额前生生横出几道皱纹,看着像比曲厂长还大些。

    他询问项天河的状况,口气很硬,听着不像家属。

    “不出人命就好。”他听完医生描述,下结论道,“多少钱我们这边都会赔。但是请你们务必不能传出去。家属来了有什么要求,先打电话知会我们——”

    张红打断他们的对话,“请问您是……”

    瘦高个抬起头来,“你是?”

    “哦,张红同学啊。”陈教授这才注意到张红,“介个是我的学生张红。我把她介骚给曲厂长,做他小孩的家庭老师。昨天出事,还好她在,赶紧把人送医院来了。”

    瘦高个没什么反应。稍矮的那个,稍有些惶恐地迎上来,伸手想握却不敢握,“张红老师,你好,你好!我哥的这孩子,是不大好带……真是难为你了……以后要辛苦你多多费心……”

    这人乍一看貌不惊人,好像是扔进人群不会被认出的那种。但仔细看时,额高而方正,鼻挺而长直。眉眼清晰,五官清秀。可惜人被肥胖消磨了精神气,平添了一股怯懦。

    “哦,是家庭老师啊。”瘦高个傲慢地说,“你以后上点心,别等出事了才来找我们。”

    张红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矮个给张红介绍,“张红老师,这位是我们东风摩托车厂的陆国岑陆厂长,也是前进厂的副厂长。他本来在省城开会,一听说出事,赶紧赶回来,还好没什么大事……”

    张红估摸了一下。东风摩托车厂原本是个国营厂,本来都快不行了,被曲向前收购以后才一鸣惊人。这个陆厂长,自然也是曲向前扶上来的。

    “……我名字叫曲进步,是前进厂的会计。曲厂长是我大哥。项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的小孩没什么两样。项项皮是皮了些,人不坏。请你多包涵。平时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陆厂长发话:“对,你有什么不懂,多问问进步。以后这样的事情,要避免发生。曲厂长现在是敏感时期,你们帮不上忙,可也不能拖后腿,听到没有?”

    陈教授附和:“对,对。张红同学,你有不懂,多问问陆厂长和曲苏苏。”

    张红一句话没说。

    陆国岑跟张红说完,又转向医生,“那个孩子怎么样?”不等回答又自顾自说,“他的那些病历报告、化验单,都给我们复印一下。这里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送去省城,我安排人,千万不能让他们闹事……”

    “他不会闹事的。”张红冷冷说,“他父亲去世了,母亲生病了。”

    陆厂长瞥了张红一眼,“哦……那就好。”大概是注意到她的不满,又补充,“张红老师,请你原谅。我们摩托车厂改制,下岗了一批不合格的工人。闹事的比较多。这个我们肯定要防着。这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必然有的镇痛。你是大学生,应该听得懂。”

    张红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