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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集佼天之幸

    一骑飞马穿透深沉的雨幕,驰入行营。

    全身被雨水浸湿的武士匆匆掀开帷幕,满目是暖毯铜炉,上燃轻烟,馥郁浓香扑面而来,珠帘卷下,传出女子妖媚惑人的柔声:“何事?”

    巡查哨探的武士心中一荡,微微抬头,瞥见一个紫色身姿窈窕纤细,魅惑人心,连忙垂下不敢再看。

    “公主,大事不妙。”

    “你说。”

    武士定了定心神,惊魂未定,回报:“霍子瑛败了。”

    “什么?”紫衣女子陡然一怔,娇声中透出惊惧。

    于是武士禀报细则:“……青影公主出其不意,选拔精锐死士五百,趁雨突袭霍子瑛大营,霍子瑛仓促无备,惊而崩乱,兵败如山倒,眼下,业已全军溃败……霍子瑛正在写书信,试图向公主求援……”

    “不对!”紫衣女子,霍子瑛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秘密盟友,渐期顾氏出身的公主顾紫月倏地掀开珠帘,厉声呵斥。

    “什么不对?”武士茫然。

    顾紫月来回思忖,她此刻只着一身轻薄衣裙,行走之际,舞步生风,裙裾飘动,修长白暂的玉腿若隐若现,武士一时失神,慌忙又低头。

    顾紫月却不以为意,似乎从不将旁人欣羡、仰慕的目光放在眼中。

    她原本即是与顾青影齐名的渐期国贵族美人,姿容妩媚,倾国倾城,借此收揽许多年轻武士为之效力,据说更有一位曾任大国上卿的名士亦恋慕于她,两人私交非凡。

    顾青影以清冷绝俗称道,顾紫月却以美艳妖娆闻名,但彼此之间,旧日嫌隙深重。

    “我了解那个同族姐妹,一向清高自持,并不精通军旅战事,她如何有能耐与魄力以寡击众,摧破霍子瑛大军?”

    即便正当怒时,顾紫月声音亦轻轻柔柔,引人沉醉。

    那武士熏熏然,将自己所知俱都告知:“青影公主近日招募一位东州名士作上宾,统属军政之事,此般谋划,俱由他出……”

    “东州名士?”

    顾紫月露出不可思议之意,一瞬间花容失色,她想到了什么:“莫非……就是前日顾青影家臣投诚书简所言,那个以姿貌委侍顾青影而得重用的龙渊国小人……该死,此辈獠属,误我大事!”

    她懊悔不已,小声咒骂顾青影那些语焉不详的家臣。

    武士再问:“公主,当下……”

    顾紫月轻哼一声,负气般跺脚,裙角飞扬,浓香四溢,武士几乎难以自持。

    “还有什么当下!再不走,连命都丢在此处了!”

    顾紫月回身,瞥见武士仍怔怔地立在远处,忍不住做怒:“走了!走了!快退兵!”

    她匆匆退入珠帘之后,美艳容颜上阴狠之色闪动而过,口中只低声说:“算你命大,放过你一回……”

    水声哗然依旧。

    乱象纷呈。

    四面是连绵不断的大雨,如幕布盖落,雨中的军寨营垒已如潮水里崩毁的堤坝,五百之数的袭击者混杂于近四千敌人之间,本该如同青盐一样无声无息消弭于水中。

    但眼下所见,却像是烧红的金铁落下水里,彻底沸腾,搅动此处战局,□□崩塌,俨然若山倾。

    五百位戴白羽、着精甲的武士反复突击冲驰,纵横往来,狂砍乱杀,分明是以寡击众,却有无可匹敌之势。

    霍子瑛部属所在的营寨已彻底崩溃,最忠诚的精锐武士在虞玄英最初的突袭之中死于主营的乱战,卿族子弟的护卫们保护各自的主君夺路而逃,余下军卒如丧家之犬在雨中仓皇奔走。

    偶尔有人自恃勇武,组织军力对抗,也随即被虞玄英察觉,引骁武锋锐之众,奋力一击,撕得粉碎。

    更有沿途被霍子瑛大肆收拢的散兵游勇、民夫苦力,非但不曾发挥霍子瑛临行前拟定用以消耗敌人箭矢、体力的肉盾作用,当此之时,越发惶恐惊骇,大叫大嚷,四处乱奔,搅得局势更乱。

    如此情状,与其说是一支军队,反更像是一群待宰的豚彘,狼奔豕突,刀剑、戈戟、橹盾、铍矛、铠甲、辎重,弃置一地,人垂死之声与铮铮金铁之音交织,成一曲沙场绝唱。

    申时三刻,连番经历二个时辰激战的虞玄英高据山丘,自上下望,满目狼藉。

    追随他冲锋陷阵的武士也渐渐围拢过来,他们浑身浴血,人皆带伤,胄上白羽也被染上殷红,被雨水冲刷,立见斑驳。

    “……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子夜戴着一个半损头盔,立在虞玄英身后,喃喃自语,这是他所读的兵书中一句话,一向不解其意,今日见虞玄英手段,终于明悟。

    “先生当真厉害……”他只如此说,激动难耐。

    虞玄英摘下胄,神色从容,面上却有一道细细血痕,不知是在哪一场激斗中划出的:“霍子瑛不过如此。”

    随即他伸手拔出半截断剑:“可惜!”

    平心而论,这柄自东原战场荒野里,从战死龙渊国武士身畔得来的佩剑追随他经历了最艰难困厄的游士生涯,也堪称患难相随了。

    而今断折于虞玄英将要扬名天下的时刻,他心中其实有些伤感,但这情绪随即被抛之脑后。

    “身为杀人利器,归葬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也算死得其所!”他这样想,埋断剑于土中。

    子夜见了,四处找寻一番,又选了一柄品相稍好的剑奉予虞玄英。

    虞玄英闲庭信步,游走于残损破碎的营寨之中,感慨万千。

    激战至此时,其实已算大获全胜,但虞玄英终究是以弱击强,所统属的五百精锐武士亦伤亡惨重。

    生还者不过三百,余者战殁,即便是攻杀百战余生的人们,亦是人人带伤,连虞玄英自己也不例外。

    他卸下铠甲,全身大小创痕密布,更有右肩头一处淤青红肿,血丝透过衣物清晰可见,稍稍一触及,他倒吸一口冷气。

    酣战激烈时,尚不留意,此时安顿下来,疲惫与剧痛交织,更有冰冷雨水渗透,几欲令人晕厥。

    虞玄英扶着一处营寨残壁坐下,借角落避开雨水,咬着牙包扎伤处,然而伤在右肩,只能以左手发力,阵痛袭来,又难以维持,反复数次,颓然喘息。

    “来人……”他轻声传唤随护在侧的武士,虞玄英分明记得有三四人跟随自己来到了这里,但连呼数声,不见回应。

    心中有不安之意越来越重,虞玄英悚然惊起,环顾四处,雨幕连绵遮蔽视野,只有清冷的水声,而周围一片死寂,极不寻常。

    他拔出了剑,凝神戒备。

    果就在下一刻,雨幕被一道暗红光芒分开,迅疾如电,匕刃刺来。

    虞玄英险险抬剑,格挡招架。

    没有意料中的沛然大力,对于一个刺杀者而言,这力道甚至堪称弱小,但来人一击不中,当即换招,直刺换横削,更有另一只手复持短匕,逆转斜撩。

    刺杀者双持匕首,俱呈暗红之色,妖异而奇诡,一前一后,一攻一守,颇有章法。

    那人的突袭有了奇效,虞玄英狼狈不堪,闪避不迭。

    后人点评当世一众武学大师中,虞玄英以长于正面攻战摧杀,却短于临机应变之故,于是他的位次极有争议,始终徘徊一二流之间。

    对于虞玄英这位兼具政略与军事之才的人物而言,个人勇武的缺陷其实远不足以影响其生前身后之名,但在此时,却几乎成为殒命的契机。

    虞玄英翻滚而过,躲过连绵的匕首击刺,衣物被地上血色与泥浆混杂的雨水浸湿。

    他顺势挥剑,右肩伤口暴露雨中,痛意不绝,影响发力,剑锋失了准头,被刺杀者左手持匕招架,右手复刺。

    弧形的暗红刀光横削竖劈,鲜艳如梅花绽放,如此危急情势之中,虞玄英鬼使神差,看清了那两柄匕首的握环处,竟雕镂着盛放的红梅。

    虞玄英倒在地上,喘息不止,此时任谁也以为他失去了气力,刺杀者跃起再刺,冷不防虞玄英投剑掷出,飞出的剑闪过一道珍珠似的光,击中双匕中心。

    这一下精准而绝妙,刺杀者双手震动,握不住匕首,“当啷”落地,攻势顿时缓解,虞玄英也终于看清了那人面容。

    “果然是个女子……”他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