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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雪是从昨夜半宿又继续下起来的,古潇潇白天没等到孟义慈本来就没睡实,下半夜更是听着呼啸的风雪声半睡半醒,近日来她一直睡的不好。

    天蒙蒙亮雪还没停时,她就派了俩徒弟带着府里的几个下人到府门外去清雪了。她披着裘衣在孤亭中已经站了有一炷香的时候。脚下是山石嶙峋,云雾缭绕,山下的人穿不过这云雀山的雾霭,山上的人同样也看不透这灵雀山下的纷扰。这是她做心幻师的第六个年头,火性灵石的她,心却从未被这火性捂热。灵雀山中石头树上开着花,冰天雪地中到了夜晚还闪着五色天光,中间最高的峰直入云霄,峰旁两翼如雀,连着两侧青峰,东西两侧峰没有下山的路,只有如风干的人骨般的枯木乱石,偶有光影如剑泄下,亦让人错觉似有复苏之迹。古潇潇自小在这里长大,她的眼中总能为它们找到一丝生机,她将其视作它们存在的意义,然而同它们相比,要找到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却没有这么简单。

    “潇潇,外面风大,咱们回屋里吧。”

    听到是她的声音,古潇潇有些失望,刚刚身后的脚步声让她错以为是太灵司。她转身,语气平和,“你不在西峰好好养病,到我这里做什么?”

    “我没事儿,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所以来看看你。”

    古潇潇看她眉眼低垂,衣衫上还落着雪,便走过去挽起她臂弯,道:“走吧,姨娘,那我们一起回屋。”

    她的这个姨娘其实是她父亲的妾,人称妤夫人,只因古潇潇是喝她奶水长大,所以也将她看作是乳母一般。她爷爷古陌辰在世的时候一向不待见她,不许她下山,也不许她与古潇潇多见面,故此两人感情并不深。她常年住在西峰,同古潇潇走的近了些也是这几年的事,一来没有了古陌辰,她行动得到了自由,二来当所有人一个一个都去了的时候,她们两个反倒成了可以相依为命之人。再说,她不管束她,不烦她,虽不是生母,但古潇潇从小对她就有些好感,纵是有时想起来她是个同她母亲夺爱的人会有些生气,可她生性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总让人恨不起来。她爷爷去世后,她这个姨娘对她的关心没带一丝虚情假意,这着实也让她有些意外,毕竟她认为若不是她一丝玄术也不会,当年她母亲又怎么可能抢得了她大夫人的正室之位,她猜她以前一定是有过嫉恨的,只不过现在人都不在了,嫉恨还有个什么意义。

    两人之后一同进了屋吃过了早饭,正在暖阁喝茶的时候,忽听见小凤鸟从房檐前呼啸而过,鸣声婉转如箜篌,古潇潇绷了一早上的冰脸,此时忽然化开了。妤夫人一看就是来贵人了,再瞧瞧古潇潇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心中更是确定不疑——来客除了是太灵司还能是谁?她起身会意地让丫鬟取来了外衣打算暂且回避。刚出暖阁,外面的门帘就掀了起来,青衣皂靴黑斗篷,腰别佩剑,进屋的正是孟义慈。两人行了礼,古潇潇赶紧亲自迎将上去接过他脱下的斗篷衣。孟义慈看妤夫人也在,多问了她几句话,她便没多停留,自退去了。

    古潇潇命人在熏笼中又加了炭,孟义慈问了她些琐事,把手铐暖了,然后走到她身旁,伸出剑指靠近其眉心探了探,灵力比上一次有增无减,灵石也稳固,散开的灵气遍覆全身血脉,不像是有什么不妥。可她说最近总会头疼,请大夫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吃了药也不见好转,还常被噩梦惊醒。

    “不是灵石的问题。”孟义慈如是说,古潇潇眨巴着眼睛,是不是灵石的问题其实她自己心里有数,她不清楚的是最近胡搅蛮缠的梦究竟是不是她爷爷古陌辰在她脑门上撞出的一个洞。要真是她爷爷记忆的回溯,她只能找孟义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太灵司,也因为她只信得过他。

    意料中的这一天还是来了。转换灵石以前的记忆安分守己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借着新的血肉破土而出了。以古潇潇的聪明伶俐,孟义慈料她也猜到了原因,还要借着灵石不稳之故让他亲自跑一趟,看来她并不喜欢她看到的过去。

    “说吧,你看到了什么?”孟义慈拂袖坐稳问她。

    古潇潇定定神,表情也跟着一下子严肃起来。“战争,我看到了战争。”她说,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原本想要气定神闲的孟义慈还是心头一紧。

    “我看到尔弥幻境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想要冲进和渊找到泉眼,和渊内外尸横遍野,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走到哪里都是令人战栗的血腥味。还有那些消散的灵石,久久地在泉眼上空盘旋。”说到这,她猛地起身伏到孟义慈的身旁,就像她小时候每次有不懂的什么事她总会这样,然后抬头仰望着他渴求答案,“可是,太灵司,我不知道我看到的究竟是梦,还是我爷爷的过去,可是它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这就是战争,潇潇,当年震族火幻师带着他族中众多玄术师,伙同外界的无灵军一起造反,想要将我们离族赶尽杀绝取而代之,为了保护泉眼,你们巽族人和我们并肩作战,也元气大伤。三族人的混战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你看到这些,可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任谁都改变不了。”他俯下身,突然将她的额头抬的更高,脸色一变,眼神坚定地又问她,“还有什么?你还记起了什么?我要你一字不落地都告诉我!”

    古潇潇被他逼人的眼神吓到,说不出话来,听他的口气似乎她还有什么隐瞒。大战是所有人的伤,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愿意去提起,就连她爷爷在世时也不许她多问。火幻师攻入和渊是受了双灵石可造这一传言的蛊惑,而这个传言的源头毋庸置疑直指向了木思涯的夫人——离族人孟夏。她还能知道些什么?她应该记起些什么?太灵司他今天是怎么了?她望着他的双眼,心中浮起一丝恐惧,说:“太……太灵司,我只记起了这些……你……你捏疼我了。”孟义慈这才松了手,让她起来。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孟义慈若有所思,他忽然意识到刚刚似乎太过了,每每提起大战,他都会想起多年前古陌辰去世后木堇寒曾让他要小心观察古潇潇的提醒。他告诉他,“御术造双灵,泉眼伴长生”的秘密并不是他母亲传出去的,而是另有他人,而古陌辰嫌疑最大。究竟他为何怀疑他?又是从何下此结论?孟义慈至今也无从考证。在他心里,古陌辰是最不可能成为木思涯同党的人,况且他的一双儿女为救离族皆战死杀场,他实在不该去怀疑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他从小偏爱古潇潇,但毕竟她有了古陌辰的灵石,万一木堇寒所说不是空穴来风,那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不怕她想起这场大战,但如果她记起她爷爷不肯一同带走的秘密的话,那她还会是那个从小对他言听计从的古潇潇吗?死灰都会复燃,更何况是如同火种的人的过去。他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古潇潇,深深地低着头,他心软了,也许真的是错怪了她?他坐下来,呷了口茶,对她说:“潇潇,这场大战你记起了也好。它让我们整个离国支离破碎,人心溃散,伤痕累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设下结界吗?”

    古潇潇点点头说:“因为泉眼受损,大战时震族窜通七国中的外敌,与他们联手,所以为防他们再趁虚而入我们才设了结界。”

    “没错,不过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对外宣称离国的反叛者被清缴,他们的计划破灭,七国中被勾结的势力,还有木家窜逃的余党也基本被铲除,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离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真相是大战让我们死伤无数,太多的灵石同时抽离,灵石灵气都涌到泉眼附近,到后来泉眼难负其荷以至受损,剩下的灵石也就没有了归处,便消散在万物的形骸之中。为了保住泉眼还有剩下的灵石,为了不让这里发生的一切有半点风声跑出去,我们必须设下结界,离国人未得允许不得去七国,七国之人也没再被允准派修徒来此学玄术。”他盯着古潇潇看她的反应,“你明白了吗?”

    她赶紧应了声明白,发誓会同他一起保护好离国的安危,又问:“那这些其他人都知道吗?”

    “知道。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再有一件事,关于一石双灵,确有此事。”他于是又将一石双灵的真相还有附在她爷爷灵石上的毒誓术一并都告诉了她,并说:“先前没有把这些告之于你,也是因为你自你爷爷灵石中接下的毒誓术未解,不知为好。但闵天对此事暂且不知,迟早我也要交代于他。”

    古潇潇听孟义慈跟她说了这么多,唯独听到木堇寒灵石真相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似是起了小小的波澜。闵天有了木堇寒的一石双灵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为了保守这样一个秘密她曾在不知情下无端身负过毒誓术又是何等的不公,还好如今木堇寒不在,毒誓术已破。他再看了一眼孟义慈,觉得他如此信任她,便又将心中的不快放了下来,听他继续说着。

    “太灵司,我心中有一事不明……”她话刚一出口,又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说便是。”他头也没抬,回她。

    “无灵军不怕闯入和渊禁地,可是震族那些叛军攻到和渊,就不怕灵石涣散吗?”好奇心让她胆子大起来。

    孟义慈半天不语,陷入沉思,“灵丸。”他的周身明显氤氲着不安,“灵丸,他们有够多的灵丸。而且……破解了最后一道工序。”他重复着,随后抬眼看她,眼神中似有几分厉色。

    古潇潇惊骇失色,这灵丸向来是有木幻师或气幻师遵皇命炼制,再呈到离族那边,由太少灵司来完成最后一步。没有经过两大灵司之手的灵丸基本没什么效力,但吃下灵丸可暂保灵石的功效,让离族必须对它严加管控。这最后一道工序向来是个大秘密,她后悔多嘴,赶忙跪下,“太灵司恕罪……”

    “好了——”孟义慈打住她,“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该知道的人都死了,你起来吧,以后别再问起此事了。”

    古潇潇这才战战兢兢站起来,她眼中的太灵司虽说有他温柔的一面,但在此等事上从不含糊,一向杀伐果决,还好她对他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不然怕是要给抓起来定个什么罪了。

    “哦,还有一事,”孟义慈和缓了脸色,招招手让古潇潇过来坐,接着说道,“我们虽然设下了结界,但往七国护送灵石的规矩未变。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离族中人还有你们几个玄术师都必须口径一致,才能不被怀疑。”说完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方正正红纸麻绳扎起来的小纸包,放到炕几上,她凑过去一看,没等他打开,就知道是给她带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