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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马后炮

    我尽量避开人走,转到了皇宫深处。

    朱漆暗淡,门庭冷落,甚至没有匾额。洛城中的皇宫,本是前朝的一处行宫改建而成。最后没拆的,只剩这一间宫室。没人知道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因为宫内荒芜,常传言说有前朝妖妃怨魂出没,宫人就都当做忌讳,隐而不谈。

    实际上,这间宫室是人们早已遗忘的,林鹤雪第一任妻子的寝宫。

    我对她知之不多,林尾春的记忆只告诉我,当初离开林鹤雪身边就是因为她。据说她在林洛新出生不久后就病逝了,而她的宫殿因为地处皇宫最深处,高墙环抱,可以说是金丝鸟最牢固天成的笼子。

    那些人一副义正辞严的派头,结果却转头私禁林洛新。

    门口守卫重重,身边的两位高手一位在远处故意发出声响引开他们,另一位则打晕了留下的侍卫,带着我溜进宫殿。

    我推开殿门,目光四处梭巡,果不其然,发现了被锁链锁在床边的林洛新。

    他倚着床柱,衣衫凌乱,早已褪下龙袍。长发披肩,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脸。我拨开这层发帘,他抬头看我,目光又像看着远处,那点焦距在我出声以后才落到我身上。

    “林洛新?”

    “皇叔……”他张了张口,嗫喏出两个字。

    我紧张地扳着他,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看他身上的血迹都是被他人溅上的,安心了不少,“没受伤吧?还能走吗?你听我说,现在你跟着这位将军走……他是你父皇的老部下。”

    “然后呢?”他表情无波无澜,缓缓开口。

    “然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去扬州……先活下去再说。”

    看着他这副毫无危机感的模样,我都恨不得扛起他就跑。

    真是皇帝不急王爷急。

    林洛新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

    “啊?”我给他说懵了,“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啊,你总不能死在这里吧。听我的,先活下来,将来在东山再起……”说着,我塞了他一块西南军的兵符。

    他没有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是被镣铐磨破的伤痕。

    “皇叔。”

    林洛新叫我的那一刻,我顿住了动作。

    “死也好,生也好,已经无所谓了。”他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句。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好何月进也好,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林洛新、现在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这种斗争还需要什么时候结束?”他抬头,涣散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嘴唇蠕动,“权谋利益,纠纷干戈,成王败寇……我已经累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房梁上有一截磨损。

    “人们,需要的并不是我。若是李玄都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太平兴盛,那我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沉默了,本身就厌恶卷入权利纷争中的我,没有说服他继续坚持下去的立场。林鹤雪和我都反感这里的一切,那我又为什么会认为,林洛新天生就适合那样的生活呢?

    “皇叔,那里是我母亲自缢的地方。”

    我心惊胆战地收回目光,看到林洛新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前朝妖妃高迎夏在先皇围宫之时,已经有了身孕。她跪在先皇面前,求先皇放过自己的孩子。等孩子一生下来,她任由先皇处置。”

    随着他的话音,我的身体变得僵硬。

    “先皇偷偷给她换了身份,娶了她。高迎夏在孩子两岁时自缢而死。她的孩子却被先皇视若己出。”

    林洛新的弯了一下唇,却没有半丝笑意,那张漂亮的脸仿佛总是覆盖着一张面具,掩盖所有喜怒哀乐。

    “母亲经历得太多,看得太透。她知道她逼走了你,你会恨她,也会恨我。母亲也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罪不可饶恕,她知道林鹤雪有愧,也知道我能好好活着。然后,她死了。”

    “可惜,母亲不知道我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所有事。谁知道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能够听懂自己的倾诉?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能够铭记自己的话语?”

    林洛新看向我,我很清楚这样的目光——那和曾在天台上对我说“想死”的何月进一模一样。

    “而李玄都与我手足相残,就是他的报应。我置生死于度外,而你——林尾春,你恨我吗?”

    我死死咬着下唇,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我早就知道林鹤雪对前朝皇室有怨,可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为报父仇杀了这么多人,难道他会没有半点挣扎,半丝愧疚,半丝怜悯?

    他以前就立志学医。在扬州时,开私库赈济灾民,分发粮饷,治病救人,都是他。

    他可曾后悔过这双悬壶济世的手,变成了夺走他人性命的手?

    答案很明显——就在我面前。

    “……你是无辜的。”我无法面对林洛新,只是挤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