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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罂粟花盛开的和平

      历史确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上一次巡防营管带钱中玉火线起义,六路民军顺利入城,实现了新洪的光复;这一次逆九团团长马二水顺应历史潮流,在毕洪恩和秦时颂的劝导下宣布和平,二次革命大功告成。嗣后回忆起来,边义夫认为,早年这两场以新洪为主战场的革命战争,比之后来那一场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不革命的战争来说,简直形同儿戏,充其量算得上两场规模较大的演操。尤其是二次革命,伤亡竟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殉难者一位,是在行军路上热死掉的老弟兄,这位老弟兄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早先在霞姑奶奶杆下替天行道,参加过上一场光复新洪的民族革命;受伤者十八人,大都是无甚功绩的新兵蛋儿,其中中暑者十五人,决死冲锋途中因无作战经验误入粪坑跌伤者二人,还有一人被轰鸣的铁炮震歪了嘴。师爷秦时颂功不可没。该厮无鹤可驾,西去不得,便运动了毕洪恩,劝毕洪恩为了全城百姓的幸福生活,为了可爱的和平,打开城门,壶浆箪食欢迎边义夫四民主义仁义之师入城。这公然的宣言让毕洪恩大为吃惊:志在勤王的进士爷何以通了匪?且还这么理直气壮?进士爷便仰天长啸,“呜呼,勤王之师何在焉?何在焉?遍观域内,礼乐崩乱,枭雄并起,安有识礼奉君之忠臣良将乎?”因无勤王之师,又无忠臣良将,通匪成了必然。进士爷知心地告诉毕洪恩,边义夫这人不是凡品,有四民主义的好主张,有让本省民众不吃土的奋斗纲领,群匪之中还算得上好一些的匪,祸害之中取其轻,还是通他较好。进士爷知道毕洪恩怕边义夫施行报复,更加重语气指出:尤为可贵的是,这边匪尚有佛心,最讲感情,有了一千多杆日本国造就的上好洋枪和如此雄壮的队伍,仍不思复仇屠杀,只想把误入歧途的部下重新纳入麾下。毕洪恩动了心,想那失了军火的混账逆外甥正在省城借兵,前途未卜,又忆及自己替那逆外甥做钱粮师爷所受的辱,便信仰了进士爷送进城的四民主义。随即伴着进士爷去见原民团司令现九团团长马二水,谋求可爱的和平。马二水因着不是钱逆巡防营的嫡系,油水一贯吸得较少,恨钱逆之深几可入骨,现在,老长官边义夫的仁义之师兵临城下,亲切向他和弟兄们召唤,他安有不投奔之理?当下便应了。应罢,派兵把正在闺香阁操**的十团团长白木之从**洞里硬拖了出来,闹得白木之就此患上了不举之症。然而,白木之得知马二水原是要迎接老长官,便气了,光着屁股叫,边爷只是你马二水的老长官么?边爷也是我白木之的老长官哩!你欢迎,我就不欢迎?你九团欢迎,我十团就不欢迎?都想欢迎老长官,老长官却在城外等不及了,就下令开了一通乱炮,义无反顾地举行了二次革命。
在皇恩大道上迎到了边义夫的革命队伍,满头大汗的秦时颂甚感遗憾,说是全城军民正准备提灯持火施行盛大欢迎,他已和商会祁会长紧张组织了,现在却因着我大军之铁蹄疾进落了空。秦时颂话没说完,商会祁会长已率着一帮绅耆跪在边义夫马前,喜极而泣,连呼“救星”。祁会长并那绅耆皆骂钱中玉为逆,一个比一个骂得毒辣,当街形成了颇具声势的控诉。控诉未毕,毕洪恩和九团团长马二水押着赤膊的白木之又过来了,禀报说反正成功,钱逆之嫡系团长白木之已被擒获,听从老长官发落。边义夫呵呵笑着,先在马上,后在马下,频频向祁会长和聚在身前身后的军民弟兄乡亲父老拱手抱拳,继而,亲自为十团长白木之松了绑。和气地抚摸着白木之两肋的瘦骨说,“白猴子呀,这两年不见,你瘦多了哩!”马二水说,“老长官,白猴子是骚猴子,吃得再多也不长肉,一身邪劲都使到**窝去了!”边义夫便笑,“白猴子,你还是不长劲嘛?啊?看样子这次又是从闺香阁被拉出来的吧?这不好,回头我要向你们这些老弟兄讲讲四民主义。”遂将目光投向众弟兄,“弟兄们啊,今天,你们的老长官又回来了,老长官这次回来和上次不同啊,给你们带来了黄大都督革命的奋斗纲领,带来了真理,就是不扰民,不害民,专为民,专保民的四民主义!我们要切实施行四民主义,造福民众,造福国家。”
马二水和白木之素来不和,一心要借这场革命置白木之于死地,便向边义夫举发说,“老长官,白猴子四民主义一民不民,且最是扰民,连庙里的小和尚都操,得毙了!”边义夫马上指出,“大马呀,又胡说了吧?尼姑操得,和尚如何操得?你不要冤了人家白猴子。”马二水急急说,“是操和尚呀,操嫩嫩的小和尚,所以才叫扰民,操尼姑还算扰民么?!老长官,真得毙呢!”边义夫心里便叹息:在钱中玉那逆手下,这些老弟兄们堕落到何等地步了!改造这些老弟兄让他们走上正道,真正弄懂四民主义真谛看来要花费一些力气了。明知要花费力气,边义夫也不想毙白木之,就算他操了嫩和尚也毙不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白猴子这厮可是在巡防营当过哨官的,懂军事哩!
于是,边义夫一手拉过白木之,一手拉过马二水,将二人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两只手同时举起,“弟兄们,不论是老九团还是老十团的新老弟兄们,我们要和平啊,要团结啊,除了钱中玉那逆,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革命的武装同志啊!我边某这次施行二次革命,不是为了冤冤相报,完全是为了和平!弟兄们呀,和平才是最宝贵的呀!”放下二位团长的手,看见了老对头毕洪恩,便拉将过来,作为反面的教员予以公开的展示,“这位毕大人,弟兄们想必都认识。毕洪恩嘛,做过前朝知府大人嘛,双手沾满我革命武装同志的鲜血嘛,搞兵变时差点儿杀了本旅长。今天,本旅长仍是要团结他!坚决团结!一个人犯点罪不要紧,改了就好嘛。今天毕洪恩就改了嘛,反正过来拥护革命了嘛!所以,本旅长不但要坚决团结他,还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官当,还得给他猪头肉吃,让他一边吃着猪头肉一边惭愧!”
毕洪恩当场惭愧起来,顾不得大人老爷的面子,“扑通”跪下,一把抱住边义夫的腿,“边督府,边旅长,边大人,两年前老奴是上了钱中玉那逆贼的当啊!你老说得对,老奴确是惭愧,是极端的惭愧哩,今日真恨不得自己杀了自己,向你老谢罪哩!”边义夫满面笑容,演戏般夸张地俯身搀起毕洪恩,亲切和蔼地说,“老前辈莫要折兄弟的寿哟!老前辈就算罪大恶极,也是老前辈嘛!”
和平就这样来临了,真是可爱的和平!在新老弟兄绅耆父老的簇拥下,以统治者的身份漫步在皇恩大道上,边义夫首先想到的便是:毕洪恩这厮是该去自杀,让这种双手沾满革命武装同志鲜血的混账东西继续吃猪头肉是一种浪费。本省民众仍在吃土,团级弟兄一人一月也只供应三两猪头肉,他哪有许多猪头肉给这厮吃?真给这厮吃了,有战功的弟兄还不闹兵变?而兵变是决不许发生的,和平才是最可宝贵的,他得利用这宝贵的和平养精蓄锐,养肥手下这两个旅四千多号新老弟兄,将新洪燃起的这把二次革命之火烧向省城,烧向刘建时那大军阀的反革命老巢。
万没想到,二次革命之火在新洪熊熊燃烧之际,省城那反革命老巢却发生了令人痛恨的无耻兵变,大军阀刘建时的省军卫队于民国二年七月十九日夜里突然包围了大都督府,绑匪一般强夺了黄大都督的官印,将黄大都督逐出了省城,竞还恬着脸说是“礼送”!据黄大都督叙述,这“礼送”也太隆重了,从大都督府到城西聚宝门两边的街上全站着武装的变兵,变兵们冲天放枪,革命领袖黄大都督走到哪里便放到哪里,打雷一般,把黄大都督所骑毛驴之双耳完全震聋。尤其令人难以容忍的是,大军阀刘建时明言礼送,却只送了黄大都督一匹双耳皆聋的瘦驴,一包以观音土、榆树叶、玉米面之三合粉做的“高级点心”。三天之后,黄大都督在任大全的护卫下,骑着瘦驴,历经磨难赶到新洪时已形同乞丐。形同乞丐的黄大都督脾气仍是很大,把含土量颇高的“高级点心”往边义夫面前一摔,拍着桌子骂,“这个大军阀把本大都督当啥了?当乞丐呀?当小丑呀?他刘建时才是反革命小丑!竟然赶在本大都督发动二次革命之前进行了反革命政变!”骂毕刘建时,手一挥,又斥责边义夫,“—而你,边同志,你又做得如何呢?你的省军第三旅为什么现在还在新洪?为什么不去打省城?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的队伍现在本应该在省城,如果你的革命武装二十日到了省城,刘建时还敢这么嚣张么?还敢一匹瘦驴,一包高级点一就礼送本大都督出境么?边同志,你真是让我痛心呀,你丧失了本省革命的良机呀!”任大全也气道,“边旅长,你这位同志实在是言而无信,当面和我说得这么好,我一走就变卦了!你不知道大都督对你寄予多大的希望么?!”
边义夫直赔笑脸,亲自张罗着给黄大都督、任大全洗澡更衣,又亲自到军官伙房给黄大都督端来了两斤猪头肉,一箩筐大馍,喂得两位革命家饱了,才笑呵呵地解释说:“大都督,您老有所不知呀,省城的反革命十分嚣张,新洪的反革命也十分嚣张哩!差点连龙旗都打出来了,据可靠情报说,还妄图于我的队伍开赴省城发动革命时伏击我,我不先打下新洪,灭了这帮反革命如何得了?让新洪的反革命和省城的反革命勾结在一起,本省局势必然更加严重,大都督现在连猪头肉都吃不上嘛。”吃上了猪头肉,黄大都督的脾气小了些,对任大全说,“任同志,边同志说的也有些道理,钱中玉一直在和刘建时勾结嘛!”任大全却说,“关键还是革命精神,我看边旅长的革命精神差了一些,只是为了抢地盘!”边义夫仍呵呵笑,“任同志,抢块地盘有什么不好?每支革命武装有块地盘,地盘多了,力量就大了,全国的地盘都被我们占下,革命也就在全国成功了嘛!”黄大都督说,“是这道理,所以,边同志,省城的地盘你还得去抢,随本大都督一起去抢!你准备一下,”黄大都督伸出三根沾满猪油的光亮的指头晃动着,“我给你三天的准备时间,三天之后,兵发省城讨伐刘建时!”边义夫怔了一下,“大都督,刘建时必得讨伐,兄弟在这里向您老保证,一俟休整完毕,兄弟有了讨伐刘建时的力量,不用您老说也会去讨伐。只是现在不行,现在须得和平哩!”黄大都督阴下了脸,“为什么现在不行?”边义夫信口胡说道,“兄弟刚刚打下新洪呀,攻城攻得极是惨烈呀,损失太大,死了六百九十六,伤了九百五十三,我一个第三旅打光了一多半,如何攻得了省城?心有余而力不足哩,所以须得和平呀。”黄大都督没带过兵被轻易骗过了,撸展着唇上的八字胡,沉思着,说不出话了。任大全亲自领兵打过新洪,不好骗,冷冷一笑,“边旅长,你记性真是好,伤亡数字一口便报得这么准。那我倒要问了:既然攻城攻得如此惨烈,城中怎既看不到伤兵,又看不到枪迹炮痕?”边义夫支吾笑道,“满城大兵那不乱了套?”头又转向了黄大都督,换了话题,“大都督,兄弟正要向您禀报,兄弟日前已向城里民众宣布了:抵死奉行大都督不让民众继续吃土的最低奋斗纲领,全体官兵一体实施四民主义。大都督年前颁发的《妓女例假休息令》亦将在新洪得到切实而严格的执行。而所有这一切,都须一个和平的环境,所以,大都督,眼下须得和平啊……”任大全简直是个战争罪犯,坚决反对和平,“边旅长,你不要扯这么远,我就问你一句:黄大都督已被刘建时赶出了省城,现在连立脚之处都没有,请问该如何安置黄大都督?!”边义夫漫不经心道,“好办嘛,请大都督把大都督府设到新洪来嘛!新洪也是本省地界嘛!”
这倒是黄大都督和任大全都没想到的,两人既惊又喜,都愣住了。
刘建时以一匹瘦驴、一包高级点心的低廉代价礼送黄大都督出境之后,心情十分快乐:这该死的胡子爷总算走了,革命的聒噪再也不会骚扰他清静而和平的生活了。当然,对北京袁大总统须有个交待,不能说这大都督是被武力赶走的,须说是自动弃职,擅离职守。该大都督为何要擅离呢?无能嘛,治省无方嘛,搞不下去了嘛。本省财政破产,赤地千里,军无饷,民无食,黄大都督毫无办法,近来竟多次声言要把大都督的职位押给外国银行,十足卖国贼。此贼一走,省泰民安,全省两千一百万军民无不欢欣鼓舞。想到军民应该欢欣鼓舞,觉得当务之急须得把这彰显民意的事办起来。回到省军司令部,便安排手下的参谋副官们组织全城各界搞庆祝大游行,规定了一条最基本的标语:坚决拥护伟大光荣的刘建时师长救民于水火,出任时艰,担当本省大都督一职。刘建时在省军司令部一手搂着小云雀,一手挥着上好的纯银烟枪,强调指出,“不但打标语,还要以各界名义向北京多发电文,请袁大总统明令罢免黄贼!”忙罢欢欣鼓舞的事宜,和小云雀热火朝天操过一盘,才想起了可恶的钱中玉。这钱中玉来省上已有三天,天天求见,刘建时却一直未见。刘建时想到钱中玉就来火:日他祖奶奶,买好的日本军火竞被边义夫劫了去,这其中有他两万两银子的投资呀。这真叫人算不如天算。按刘建时以往的算计,新洪三年的花捐绝不止两万两银子,起码也在三万五千两以上,时下百业不兴,还就是**们的靠得住。再没想到,**的靠得住,钱中玉竞这么靠不住,就这种靠不住的狗东西还妄图向他借兵剿匪!剿什么匪?还不是怕得了军火的边义夫攻城么?
那当儿,刘建时尚不知道新洪已被边义夫和平主义的力量攻了下来。
却也不能不借,新洪真落到边义夫手里,三年的花捐就泡汤了。边义夫日前派人抗议时,他没认这笔军火账,仍说自己是坚决的主和派。那么,边义夫占了新洪城,他暗亏就吃定了。从买卖的角度考虑了一下,决定借一个团给钱中玉。叫来钱中玉,具体商谈出借条件时,刘建时脸色极不好看,瞪着田中玉,如丧考妣,“钱中玉,老子可和你说清了:这一个团借给你,不是让你打桃花山,却是让你守城,守好老子的花捐!原说花捐是三年,这借一个团给你帮你守城,三年肯定不行了,得六年!你新洪全体**六年的捐税都得交给老子!你们花捐局的总办得老子亲自派!”钱中玉痛苦不堪,可怜巴巴说,“刘大人,六年花捐都给了您,您老让小的手下的弟兄吃泥呀?”刘建时恨不能用烟枪敲碎了钱中玉的脑袋,“日你祖奶奶,钱中玉,你还有脸说!该吃泥你就去吃泥,老子不同情你!老子和你说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不主张你剿边义夫那匪,原就不愿借银子给你,你一口一个老长官地叫,哭着喊着要借!连当年给老子提鞋的旧事都想起来了!现在老子问你:这六年的花捐你狗日的认不认?认了,老子就再赌一次,把省军二旅第五团借给你,不认,现在就给老子滚!”钱中玉想了想,只好认,“刘大人,那就这么定吧!”刘建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以老长官的身份教导说,“就是嘛,六年花捐全交给老子,你们也不一定吃泥嘛!可能要吃一阵子三合面,三合面里泥的含量在一个时期可能会高一些,可你们新洪总是好地方嘛,观音土储量最丰富,气候条件还适宜种大烟,大烟种得好,收入也就有了。另外还有个调剂问题,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打仗时吃粮,休整时吃土!要讲科学,抓两土,一个是观音土,一个是大烟土;讲了科学,抓好两土,你这支军队老子认为还是很有希望的!”
七月二十二日早上,很有希望的钱中玉带着借来的省军第二旅第五团刚出省城聚宝门,新洪和平革命的消息传来了。省军情报部门侦知:第三旅旅长边义夫以四民主义作号召,大获军心民心,钱中玉的那个第三旅完全倒戈。边义夫拥有了两个旅的兵力,就实力而论已可和刘建时平起平坐。更为严重的是,居心叵测的黄大都督骑着瘦驴抵达新洪,极有可能要求边军北上讨伐省城。来送情报的是赵侍卫长,其时,刘建时正在自己府上表演不愿为督的拿手好戏,省城妓女界代表赵芸芸正向刘建时递交妓女界拥戴书,积极进行劝进,奉命赶来的天意报和民意报报馆记者也在场照相。赵侍卫长想到军情如火,不管不顾地把情报告知了刘建时。刘建时一下子失了态,挥着烟枪大发雷霆,“…日他祖奶奶,钱中玉害我!钱中玉害我啊!快给我把二旅五团撤回来,马上撤!不去新洪了,不去了!把钱中玉这狗日的抓起来!钱中玉简直是我省军败类!”戏也不愿演了,指着赵芸芸和报馆记者说,“你们滚,全滚!”
赵侍卫长飞马赶去抓省军败类钱中玉,刘建时又叫来了自己的书记官,给边义夫口述祝贺信:“边弟如晤。得知边弟挥师挺进新洪,和平招抚钱旅,深得新洪军民拥戴,愚兄我大为欣慰也。”想想却还是气,“日他祖奶奶,这破秀才撞上大运了,先劫了老子的枪,又抚了钱旅的人。”书记官记下这话,发觉不对,又涂去了。刘建时继续口述,“钱逆昔日兵变,赶走边弟你这个合法军政长官,罪大恶极;兵变之后不思进取,扰民害民,罪二恶极;当此人心思定,向往和平之时,欲省城借兵,图谋作乱,罪三恶极。”书记官说,“刘大人,罪二恶极和罪三恶极不确哩!”刘建时思路被打断,很不高兴,“就这么记!老子说啥你记啥!”书记官只好原话照记。刘建时沉思一下,又说了下去,“有此三极,此逆必办,现将钱逆一名押赴边弟你之帐前,由边弟碎尸万段可也哉!现如今本省大势已定,以江划界,北有愚兄我,南有边弟你,我们定当精诚团结,造福本省两千一百万民众。我们要和平,不要战争。对外间所有离间谣传,愚兄我一概不信,只信边弟你为国为省为军为民的一片耿耿忠心!望弟也不要听信谣言,上小人的当!当今这世界小人很多。听说黄大都督跑到弟去耍?代愚兄向大都督请安问好,告诉黄大都督,耍够了尽快回省复职办公,省城事情太多,急待黄大都督处理。黄大都督不在,省城各界非要愚兄当大都督,军政一把抓,愚兄实在不愿干,可黄大都督四处游山玩水,愚兄不临时替他管一下也不行。另外,随信送去蒙古大绵羊一只,其小肠做套最好,做法由送羊之赵侍卫长告之可也乎!完了。”表示和平友好的祝贺信写完,刘时建亲笔具了名,便急不可待地等着赵侍卫长把“钱逆一名”带来。由“钱逆一名”又想到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心痛欲绝,便让书记官加了一段话。“还有一事相告:钱逆骗天骗地也骗愚兄我。愚兄我的善良你边弟是知道的。去年钱逆以开发观音土为名,骗去愚兄开发研究经费库平银两万两,许以新洪三年花捐作押。愚兄之上当皆是因为心中有民,想那逆研究开发观音土,是为民造福的好事情,理当支持,如数解付了。边弟首倡四民主义,爱民之心远在愚兄之上,时下又在新洪主持军政,想必会考虑这笔公来公往的债务问题。如蒙解决,愚兄不胜感谢之至也。好了。这次是真完了。”
真完了,“钱逆一名”也押到了,五花大绑,煞是好看。刘建时张口便骂,“钱中玉,我日你祖奶奶,你是不把老子这点家底败光不算完!老子一个团差点儿又丧送在你手上了!今日。老子明人不做暗事,当面和你说清楚:你狗日的没兵了,成光杆了,老子这手心上的肉都长到手背上去了,你就得给老子去死!如果你的死能给老子换回两万两银子,就算你这辈子对得起老子了!”钱中玉跪下大哭,“刘大人,小的欠你那两万两银子并没赖,小的想法还你。”刘建时怒道,“小云雀说这话老子还信,你说这话老子不信!小云雀是名妓,有好卖,你卖什么?卖嘴不成?我日你祖奶奶,老子这辈子和谁做生意都没亏过,今日竞亏在你手里了,想想就让老子来火!老子可告诉你:老子借给你的那两万两银子并不是让你买军火的,更不是让你打边旅长的,是让你研究开发观音土的,你要对边旅长如实说!”钱中玉只好认了,自知此去新洪已没有活的指望了。
看罢了刘建时的信,收下赵侍卫长上送来的“钱逆一名”,蒙古大绵羊一只,边义夫惊喜不已,对在场的弟兄们宣布说,“刘师长是和平的师长,和平不但是在新洪,也在本省降临了。”当下发布命令,让王三顺把象征着本省和平的蒙古大绵羊和“钱逆一名”分别牵到皇恩大道游街示众,让查子成拿着他的批条去领猪头肉和二锅头陪赵侍卫长好生搓着,又留下进士师爷秦时颂给刘建时写回信。
边义夫拍着手上的信,对秦时颂说,“秦师爷,你看出来了么?姓刘的这厮想自立为督,军政一把抓了!”秦师爷说,“只要你没态度,他必心存怯意,时下黄大都督又在新洪,一般来说他不敢轻举妄动,这回怕还是试探。”边义夫点点头,“那好,咱就回绝他,断了他的妄想。这厮名义上做过我的长官,咱也客气些,用他的口气写,别显得咱比他高明。”于是,以刘建时的口气写了封回信,信道:“刘兄如晤。钱逆一名和蒙古大绵羊一只都收到了,弟已领刘兄心意也。为将刘兄心意告之新洪全城百姓,弟令人将钱逆一名并蒙古绵羊牵到大街游行去了。派了八面锣,两面鼓,绵羊身披大红缎带,写上了刘兄的英名。钱逆一名置于笼中,羞愧难当,想来悔不当初了吧?!赵侍卫长一路辛苦,弟亲自批条,请他吃了本地特产猪头肉。趁他们游街的游街,啃猪头的啃猪头,弟好好和刘兄你唠唠。刘兄善良,天下无二,爱民甚过弟又不知百倍千倍了。弟之四民主张也是受了刘兄你的启发,实在不敢在刘兄你面前卖弄。钱逆研究开发观音土的事,弟也有耳闻,知其乃当今天下最大骗局之一。在此之前已骗新洪绅耆银子三万两,没想到也骗了刘兄你两万两,实在令人痛心!这五万两银子也不知道钱逆花到哪里去了?弟定竭尽全力为刘兄你追讨这笔银子。所以,弟原来想把钱逆碎尸万段,现在呢,不准备这样做了,弟杀了钱逆,刘兄你的银子就追不到了,我就对不起刘兄你了。说到黄大都督的事,弟也正想告诉刘兄你:大都督对你意见很大,说你兵变赶他出城,要弟率新洪两旅弟兄前去讨伐你。弟没答应黄大都督。弟对黄大都督说了:刘兄你是弟的老长官了,是天下难找的大善人,哪会搞兵变呢?现在听你一说才知道,黄大都督是在省城呆烦了,出来散散心,看看风景。这样一来,刘兄你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劣质大烟一定不要抽,不能因为本省经济还比较困难,一些百姓还在吃土,刘兄你就为了体抚民众抽劣质大烟。你的身体不仅属于你,也属于本省两千一百万省民。弟希望刘兄你为了本省民众未来的幸福吃上一点好大烟,弟以为大鸡牌烟土不错,虽说价高了一点,倒也货真价实。你是弟的老长官了,弟在你面前无话不谈,你说得不错,现在这世界小人很多,乱传谣言,弟听说不少。有些小人说,刘兄你想当大都督,还有人说弟想当大都督。这大都督弟不当,刘兄你最好也不要去当,让这些小人的谣言破产吧!虽说咱们弟兄手上一人两个旅。可这两个旅是咱自己的吗?不是呀,是国家的,是民众的,哪能用来乱打仗,为个人争权夺利呢?刘兄你说是吧?收了刘兄你的蒙古绵羊和钱逆一名,也没啥好东西还你老哥的情,特让赵侍卫长捎上一点新洪特产给刘兄你尝尝:计有红烧猪头一只,精品观音土一箱,大鸡牌优质烟土一包。完了——还没完,刘兄,又想起了一件事:黄大都督对刘兄你意见太大,不论弟怎么劝都不愿回省城办公,一定要把大都督府的牌子挂在弟这里。弟这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办公处一直很不宽敞,办公经费一直也很紧张,怎么办呀?都难死弟了。现在,弟和刘兄你商量一下:刘兄你现在实际主管省城军政,能不能拨付三千至五千两银子给弟,让弟为黄大都督修建一个临时的办公场所?不必太好,对黄大都督弟也不喜欢,能让他有个窝蹲着别烦弟就成!如刘兄能帮这个忙,弟不胜感谢之至也。呜呼矣哉,这次真完了。”
根据边义夫的述写罢这封信,秦时颂把笔砚一推,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边先生,你这信回得真妙,不认刘贼那两万两银子,却反向他讨三五千两,且看姓刘的如何说!”边义夫揣摸着,“秦师爷,你说这厮会不会真给我三五千两?这厮既然不愿黄大都督回省城复职,用三五千两银子买个平安也在情理之中嘛。”秦时颂摇摇头,断然道,“决无可能,姓刘的不愿黄大都督回省城,更不愿黄大都督把牌子挂在新洪。边先生你想呀,黄大都督当真在新洪办起公来,不就给你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机会了么?”边义夫怔了一下,乐了,“对嘛,挟天子以令诸侯嘛,好主意!我原来还怕黄大都督赖在新洪不走,白吃我的猪头肉,现在看来黄大都督还有点小作用,只要黄大都督在我这里,我就是正统嘛!黄大都督恨着刘建时哩,那么,得罪刘建时的话全让黄大都督去说,给刘建时捣乱的事全让黄大都督去做!这既可维持本省的和平局面,我又能捞到不少切实的好处。”
这一来,省大都督府的牌子便大张旗鼓挂到新洪督府大院门口了,因是特殊时期,省市两块牌子合用一套班子,除大都督黄会仁和大都督府秘书长任大全外,所有大都督府吏员差役皆是边义夫手下的新老弟兄。师爷秦时颂兼做了黄大都督的副秘书长,专事起草《伐武照檄》之类的好文章;边义夫的正团级侍卫队长王三顺兼做了黄大都督的侍卫队长,负责黄大都督的生活起居和生命安全。黄大都督在边义夫这些新老弟兄的拥戴下,情绪高涨地走马上任,还对新洪军民绅耆发表了一篇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复职演说。黄大都督在演说中指出,省城已成了反革命老巢,而新洪则成了本省革命的中心;刘建时堕落成了大军阀土皇帝,边义夫及其麾下的革命武装同志则锐意进取,成了本省革命的柱石。故尔,复职次日,黄大都督即下令免去刘建时本兼各职,任命边义夫为省军总司令兼全省讨袁军总司令。边义夫高高兴兴把省军总司令的任命状接了,因着各地传来的消息说,各省讨袁军事前景不妙,讨袁军总司令的任命状便没接。黄大都督意外之余,甚为不满,要自兼讨袁军总司令。边义夫仍是不干,声言:革命不可能在一个早上成功,要黄大都督看看南方诸省形势再说。黄大都督十分生气,大骂不止,让任大全牵上刘建时礼送的聋驴,又要弃职出走。边义夫便让王三顺加倍地给黄大都督送猪头肉,黄大都督吃着加倍的猪头肉,慢慢也就变得现实起来,后来看到南方各省讨袁军事一一失败,各省纷纷取消独立,连江西湖亦被袁军攻陷,才绝口不提讨袁了。
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得以继续维持下去。
重新占领了新洪,兵强马壮,自己又做了省军总司令,手下的新老弟兄没有功劳有苦劳,都眼巴巴地等着普调一级,论功行赏又得来一回了。为赏谁不赏谁,边义夫颇费踌蹰,最后在秦师爷的秘密参谋下,才大体想定了:胡龙飞能打能拼,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手下又有一帮桃花山里的老弟兄,得给他升个第四旅旅长,把马二水那个油水不足的团划给他。白木之那个油水较足的团划给第三旅,三旅旅长自己以总司令名义先兼着。倒是考虑过查子成,后来否定了。查子成这次提不得,这吃货虽说是大忠臣,资历却太浅了,从侍卫副官升团长已是越级提拔,不因着要杀鸡儆猴,连这便宜他都占不上。王三顺也不行,这yín棍资历够,本事却不够,当团长时就差点儿被查子成吃掉,再说,又是在战前刚杀过的鸡,马上就提也不好。也只能自己先兼着了。马二水、白木之反正有功,又都是懂军事的人才,后或可大用,这次得升升,全提副旅长,这一提,兵权他们就没有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的意思。
就这么赏下了。得了赏的弟兄皆大欢喜,连白木之和马二水都欢喜着,他们可弄不懂边义夫的军事思想,不知明升暗降的深奥道理。两个做过侍卫副官的好干部闹情绪了。查子成一气之下违纪啃了一只猪头,喝了两瓶二锅头,带着一身酒气来找边义夫,问边义夫:自己哪里对不起主子?为啥连钱逆手下的马二水、白木之都升了副旅长,自己还在原地稍息?边义夫便把明升暗降的深奥道理掏心掏肺地告诉了查子成,让查子成带上了括号副旅级,每月的猪头肉由三两提为半斤,查子成才谢恩去了。王三顺更绝,身为双重侍卫队长,却既不侍卫黄大都督,也不侍卫边义夫,不辞而别,跑到“闺香阁”一泡三天,用总司令部小金库的银子去高消费。这yín棍三天之中操了十五个**,也不知他是怎么操的?被边义夫派人找回来后脚跟软得连立正都立不直。边义夫刚要骂,王三顺先哭了,涕泪俱下,说是两次革命都成功了,边爷你高官尽做骏马尽骑了,也用不着小的扯着两个小姐和你一起投奔桃花山了,小的还是回家种地,或者办个公司开发观音土去吧。这让边义夫及时地记起了王三顺漫长的革命历史,记起了在自家地窖里造下的十几颗被水泡过的**,冲动之下也给了王三顺一个括号旅级,因着王三顺是最老的部下,从小追随左右,还特准王三顺享受和自己一样的特权待遇:猪头肉随便吃。王三顺这才破涕而笑,和主子恢复了以前亲密无间的同志关系,乐滋滋地告诉了主子一个天大的秘密:用凉水多洗**对操**很有利。边义夫身为省军总司令兼督府,军政一把抓,为省为民日夜忧虑,公务繁忙无比,哪还有心思操**?笑着把王三顺轰了出去。
赏的赏过了,该罚的也须罚。最该罚的便是钱中玉那逆。胡龙飞、王三顺、查子成,甚至包括马二水、白木之和毕洪恩都主张杀掉。毕洪恩因着是钱逆的亲娘舅,又和钱逆一起设过鸿门宴,手上沾满了革命武装同志的鲜血,为脱清自己,喊杀声最烈。边义夫偏不杀,留钱中玉在王三顺卫队的马夫排做了三等马夫。弟兄们都担心钱逆接近长官,于长官不利。边义夫便意味深长地说,“我是知其不利而为之哩!把这逆放在眼前,毕府那场鸿门宴我就忘不了,革命精神就振作,这叫居安思危!”他一一打量着面前的弟兄,又语重心长地告诫,“弟兄们,你们也要居安思危呀,别以为都得了赏,升了官,也都吃上了不同级别的猪头肉,革命就成功了。革命还没成功啊,本省民众还在吃土啊,刘建时还占着省城啊,我们要警醒啊!”毕洪恩那逆最是气人,老说极端惭愧,老说要自杀,却就是不付诸行动!这逆是反正过来的,还不能随便就杀,边义夫便想找个借口杀。毕逆一生混迹官场,避杀经验十分丰富,开就认罪,闭口就检讨。还把边义夫的指示四处传诵,“一个人犯点罪不要紧,只要改了就好。”边义夫嘴上不说,心下认为,此逆改也难。做前朝知府背叛前朝,做钱逆同党背叛钱逆。隐忍了一个时期,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叫来王三顺,要王黑枪解决。秦师爷听说后拦了,说,“边先生,这可不成,你是做大事的人,又实行四民主义,如此言而无信,171后谁还敢跟你革命呀?我早先也反对过你嘛,还要勤王复辟嘛,难不成你边先生也要杀我么?”边义夫碍着秦师爷的面子,这才悻悻罢了休。毕逆也真是太不要脸,得了一条狗命尚不满足,仍恬着脸皮三天两头往总司令部跑,明说是向边义夫禀报学习四民主义的崭新体会,实则是要官。有一回公开说到,自己身体还好,很想发挥余热,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又是秦师爷来劝,又是那番要“言而有信”的聒噪,边义夫被吵得烦了,又怕这进士出身的优质师爷挂冠辞职,才让毕洪恩那逆做了花捐局会办。
这晌刚发了任命状,那晌边义夫就让王三顺去“闺香阁”等处发动民意。结果,毕逆头一次到“闺香阁”收取花捐就吃了**们的包围。**们干得实是漂亮,奉命饱打了毕逆一顿,用那例假的脏血涂了毕逆一身一脸,嗣后又揪着毕逆,打着五光十色的旗帜到总司令部门请愿,强烈要求边总司令收回成命。边义夫心中快意无比,脸面上却颇为沉重,捏着鼻子回避着毕逆身上发出的腥臭之气,对毕逆说,“老前辈呀,什么叫民意,你今天总算知道了吧?看看,连城里的**都容不得你!”**们得到了边总司令的暗示,益发想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个模样奇丑的老**将一条花裤衩套在毕逆头上,一声“打”,一群模样漂亮的小**便扑拥上来,用各自的绣花鞋对毕逆抽打不休。边义夫觉得在自己司令部里这么闹过分了,便让王三顺手下的卫队弟兄把**们劝走了,说是对姐妹们的正当要求一定会慎重考虑。**们走后,边义夫又对毕洪恩道,“老前辈啊,你让本总司令怎么办才好呢?你说你还能干什么?你这人作恶太多,积怨太深啊!我可以不计较你,下面也不计较你么?你真让本总司令为难哩!”王三顺见时机到了,建议说,“边爷,您老也别太为难,毕老前辈既有余热,还得让他发挥出来。我看让老前辈去闺香阁给**们打帘子,搞卫生吧!这阵子闺香阁的卫生情况一直不好哩。”边义夫托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也好。老前辈,那就委屈你了,先从打帘子搞卫生干起吧,一步步来。先要得到花界姐妹们的理解,她们理解了你,你这会办后就好当了。思想上可不要有抵触啊,要正确对待,要这样想:为这些花界姐妹们服务就是为我们省军服务,你知道的,本省很穷,主要军费来源靠花捐,花界姐妹们对本省军事贡献很大呀。”毕洪恩泪流满面,再不敢做那官梦了,哽咽着说,“总司令,老奴才疏学浅,这阵子身体一直又不太好,余热有限,还是辞去花捐局会办一职吧!”边义夫不许,脸一拉,鼻孔里发出了一声漫长的鼻音,“嗯——老前辈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呀?要陷本总司令于不义呀?啊?本总司令说过要坚决团结你,说了岂能不算数?就是去闺香阁打帘子,搞卫生,你老前辈还是会办嘛,级别没降嘛!你若真陷本总司令于不义,那本总司令可要新账老账和你一起算了!霞姑奶奶和老九团四百多号弟兄的冤魂可日夜纠缠着本总司令哩!”毕洪恩吓白了脸,软软地跪下了,“总司令,老奴去……去打帘子,去为霞姑奶奶并死去的九团的弟兄赎罪……”
在这和平时期,母亲李太夫人进了次城,是边义夫三请九邀才请到的。打动李太夫人的不是边义夫更加庞大的官威,却是那九百两银子。边义夫对李太夫人说,“娘,新洪城里这盘红火的买卖不但是我的,也是您老的呀!没您老那九百两起家的银子,哪有我的今天?您老说啥也得来看看您的银子!”李太夫人便进城去看她的银子,没要前拥后呼的大兵侍卫,也不坐边义夫派的八抬大轿,执意要骑自家的小黑驴。牵驴的是旅级侍卫队长王三顺。一路晃晃荡荡奔城里走,李太夫人故态复萌,又开始攻击革命,“三顺呀,这真叫贼有贼福呀,你看看,义夫那小蟊贼混成了匪司令,你狗东西也混成旅级匪首了,差不多就是早先的协统了吧?”王三顺点了点大头,“差不多。”又抱怨说,“边爷也不够意思,其实,凭我的资格,凭我的忠心,该明正言顺做旅长。老太太你说,整个省军还有比我更靠得住的忠臣么?!”李太夫人说,“这倒是,你们是一对孽障。”又关切地询问,“这一向城里百姓可好?可有肉汤喝呀?”王三顺觉得这话问得怪,不由地警惕起来,“老太太,您老这是啥意思?”李太夫人带着无限深情的回忆说,“义夫那蟊贼当初和我说过,你们的革命一成功,你们吃上了肉,一般老百姓必能喝上肉汤。”王三顺早就认清了李太夫人的反动本质,不愿深谈,敷衍说,“许是喝上了吧?统计局应该有统计的。”李太夫人很认真地问,“不是人肉汤吧?”王三顺敷衍不下去了,苦起了脸,“我的老太太呀,您咋就是和我们的革命过不去呢?您知道您这话有多反动么?”李太夫人当即接上来,“对,得办哩!”王三顺忙道,“老太太,这可是您说的噢,小的我可没敢说这话!”李太夫人说,“我知道你不敢,你说我就扇你了。别看你是旅级匪首,我照扇不误!”进城见了匪司令,李太夫人的反动气焰仍无收敛,满城看银子时,便指着街上许多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说,“边司令呀,新洪百姓子过得很好嘛,喝完肉汤都在街边晒太阳。”边义夫哭笑不得,“娘,您老这是何必呢?我们这次革命您也投资了九百两银子嘛,咋说起咱自己的买卖还是连刺加挖的?倘让贼人听去。不给我添乱么?”李太夫人也不客气,当着王三顺、胡龙飞、查子成这些旅级匪首的面就教训,“边司令,你以为你们这乱添得还少呀?我真后悔当初给你九百两银子,让你招来这么多祸害人的兵!你说说你手下都是啥兵呀?几个汉子**人家一个黄花姑娘,奸完后还逼着人家姑娘爹请酒,都说是人家的女婿!比匪都不如!”王三顺第一个跳出来,断然否定,“老太太,我告诉你:这绝无可能!”查子成第二个接上来,“是不可能,我边爷早就宣布了四民主义!”胡龙飞也说,“是嘛,我们是四民主义的队伍,哪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李太夫人气道,“对,四民主义,不扰民,不害民,专为民,专保民!还印在大褂上,狗肉幌子似的!”目光投向边义夫,“边司令,老娘倒要请教一下了:你手下的匪贼们这么祸害百姓,你就看得下去?我看你是不接受教训哟,是想让人家再赶出去一回哟!”边义夫知道母亲断不会在这种事上乱说一气,当即黑下脸,让胡龙飞、王三顺这帮旅级匪首去查。一查便查出来了,是马二水那团三营四连弟兄干出的好事,这些弟兄根本没把边义夫进城后宣布过的四民主义当回事,以为现在这个边义夫仍是过去那个边义夫,仍会看着他们如此胡闹而毫无办法,这就撞到了边义夫的枪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