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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残酷月光

    顾娆下定决心离开徐梁那天,遗棠下了很大的雪。

    她从徐梁的出租房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毛衣领子被扯歪了,脖子上卡着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一小时前,她约徐梁见面。

    来的路上还没下雪,只是天有点阴沉。

    她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一步步从公司走向徐梁家里。

    路上走马灯似的回忆起和徐梁相识的种种。

    一想到大一军训时,她为了接近学校最负盛名的学长陈遂,耍小聪明先从他身边的兄弟下手,误以为选中了外表最无害最好对付的徐梁,谁知最后却被吃干抹净,她就觉得自己好愚蠢。

    想到她故意制造机会和徐梁偶遇的场景,想到她轻松把徐梁拿下和他虚与委蛇的接吻亲热的场景,想到她发现陈遂喜欢上孟菱而心灰意冷,想把徐梁这颗棋子踹了的场景……她简直想甩自己两巴掌。

    又想到被甩之后的徐梁忽然性情大变,某个刮着大风的晚上,他装作温良模样把她骗到他在校外的出租房,拿出一张她父亲问他借高利贷的欠条,摔在她脸上,笑吟吟让她跪下给他口的样子。想到他在朋友们参加艺术节的时候,人前天真无害阳光青春,人后却因为她多往陈遂那看了两眼,而把她堵在厕所里亲吻噬咬的样子……她便一阵寒战,不敢再回忆。

    后来浑浑噩噩走到徐梁家里,他正在煮粥,屋里全是热腾腾的饭香。

    他不变态的时候一向温柔,一张娃娃脸,圆眼睛,笑起来像清晨的小鹿。

    她莫名想起大学四年,是他不厌其烦亲自下厨研究食谱,又逼着她顿顿吃他做得饭,由此治好了她胃疼的毛病。又想到有一次暑假她去打工遭遇性骚扰,他单枪匹马闯进来,最后被人家打的没剩半条命,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放弃,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死死护住衣不蔽体的她。

    她从小就生在一个赌鬼家庭,对这种温柔的陌生的,也是向往的。

    因此当她拿出存款卡,将欠款悉数还给徐梁的时候,她不是不痛的。

    而徐梁呢,他前一秒还言笑晏晏问她:“来得路上冷吗。”

    下一秒就一改温柔模样,忽然掐着她的脖子,一字一句狞笑着问:“我没叫停,你怎么敢离开我的?”

    她挣扎着打他:“你放开我!”

    他笑着点头:“好啊。”

    他放开了她,却在下一秒忽然吻上她。

    然后她又一次被吓哭了。

    顾娆这个人牙尖嘴利,贪财俗气,从不肯吃亏更不会服软,她这辈子流得最多的眼泪都是因为徐梁。

    准确来说,都是被徐梁吓哭的。

    徐梁并没有因为她哭就放开她,反而将她的热泪吸吮干净,完了回味似的问:“乖孩子,摇下头,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顾娆害怕的笑了笑:“你还不明白吗,我下定决心了。”

    “很好。”他笑,眼神却变狠戾了,忽然又掐上她的脖子。

    五年了,她招惹上他五年多了,没有一天不是在爱恨交织里度过。

    她爱他爱她。

    恨他太爱她。

    后来他终究是放开了她,在她差点以为真的会被他掐死的时候。

    然后她离开了,与这满城风雪,一起飘零在偌大的遗棠城里。

    她没有先回出租房,而是到一家小铺子里喝了碗热腾腾的馄饨,喉咙一吞咽就会疼,沙哑着像被刀片割过。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给父亲打了通电话:“爸,你欠徐梁的钱我帮你还了。”

    “还是我女儿有出息,不愧是大学生,能挣大钱!”父亲谄媚的语气让顾娆想笑。

    她哑着嗓子,很费力才把接下来这段话说完整:“以后我不会帮你还一分钱,如果再有追债的说要砍你手指你也不用打电话给我,除非你死了,我会去给你收尸,除此之外,不要见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个不孝女,我……”

    她挂断了电话,因为没力气听他把难听的话讲出口。

    旁边有一家三口正吃饭,爸爸妈妈带着女儿,这样的幸福场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悲伤,她只好匆匆付款,落荒而逃。

    顾娆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原生家庭带来的,现在斩断一切,虽然痛却不失为一种正确。

    她请了一周的假才重回公司上班。

    没办法,谁让她的职业是直播带货,需要用嗓子,她为了长远打算,不敢在喉咙还痛的时候就逞强过度用嗓。

    这次回公司,她决心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毕竟这世界上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就是钱了。

    徐梁有那么三个月没有在她面前出现。

    这对顾娆来说,太不可思议,因为以往她闹分手,他势必要在一周内把她重新拉回身边,而这次他居然这么安静,她不免害怕。

    这一年的圣诞节,她仍然工作到深夜,等她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不安,警惕的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好有个男同事从公司大楼出来,问她怎么回,她心里不安,就说还没打到车,正打算步行呢,男同事果然很绅士的说要不我送你。

    于是顾娆上了男同事的车,二十分钟之后,她回到自己所租住的小区。

    走到单元楼的时候,她隐隐闻到烟味,但她没有多想什么,楼道是黑的,她跺了下脚,昏暗的灯光瞬间亮起来,然后她猛吸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徐梁正靠在墙上抽烟。

    对上他的眼,她立即感到害怕。

    声音都是颤的:“你来干嘛。”

    徐梁抽着烟也不说话。

    顾娆试探着问:“刚才你一直在跟着我吗?从公司的时候就开始跟我了?”

    徐梁仍是只抽烟。

    顾娆也只好沉默下来。

    等他把一支烟抽完,她才又开口:“我……”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故事?”徐梁的脸色隐匿在大片光影之中,并不能看得真切。

    顾娆目光深深。

    徐梁声音低沉:“我是我妈和别的男人生的小孩,后来我爸知道了,就一直偏心弟弟,我妈也觉得我是祸害,为了赎罪也为了让我爸消气从小到大对我都很不好,但凡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们总要破坏,所以我没朋友,经常被关在地下室里,也没有喜欢的玩具,因为但凡我喜欢什么他们总要抢走,抢走还不算还要摔烂,把一堆碎片再还给我。”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成绩不能考过弟弟,不然我爸会生气,骂我妈‘是不是那个野男人的基因好你很得意啊’,我为了纷争少一点,就一直假装成绩中等,直到高考才展露正常水平。然后我爸不让我上学,我第一次反抗,把家里的花瓶摔碎,把我弟养的金鱼全都开膛破肚,然后把那些鲜血淋漓的金鱼尸体甩的满客厅都是,我说如果不让我上大学,下一个要划破的就是我弟弟的喉咙,他们害怕了,给了我上学的钱,让我搬了出去。”

    “你出现之前,我的生命以失去为主,你不是第一个追求我的女孩,也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孩,你庸俗,没气质,脂粉气重,心眼多,爱财贪利,你这些毛病我都知道,但你却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孩,那次我生病了,下着大雨,你淋的透透的出去买药给我送到男生宿舍门口,这或许对其他男生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你永远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便你有那么多让我讨厌的地方,我还是爱上了你,可是你后来居然告诉我那是假的?呵,你让我怎么能接受。”

    说到这徐梁走了过来:“所以我只好用对付我爸妈的办法对付你,恐吓威胁,让你不敢离开我。”

    他站定,直逼着她的双眼:“都是被你逼的。”

    顾娆眼里蓄着泪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听完这一系列话之后,她无法再平静。

    “对不起,说到底一开始是我骗你。”

    徐梁轻嗤一笑。

    顾娆把眼眶里的泪意逼了回去:“但是徐梁,你也说了我这个人庸俗主意多,所以我注定做不成金丝雀,你控制欲这么强,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徐梁轻轻点头:“顾娆,我问你最后一遍,真的要这样吗?”

    顾娆沉重的闭上了眼,良久,坚定的点了点头。

    徐梁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气,却很快被他压抑住了,他换上甜甜的笑:“那好,阿娆,祝你幸福。”

    他说罢要走,顾娆不解:“徐梁,你……”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才对,“你真的放下了吗。”

    徐梁驻足,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顾娆,你只知道我抓紧你是因为爱你,却不知道放开你是因为我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一句话,顾娆潸然泪下。

    徐梁伸出手,荒凉的笑了:“我现在伸出手,却不能为你擦一擦泪了,所以以后不许哭,这算是我最后一次对你霸道。”

    顾娆还是不停掉泪。

    徐梁笑笑,转身离开。

    顾娆隔着婆娑泪眼目送徐梁的背影离开,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身量瘦削,橙黄的灯光照在身上像蒙了一层月光。

    徐梁这个人像月亮。

    温柔,皎洁,朦胧,却也冰凉的残酷。

    顾娆捂住胸口,蹲在原地痛哭了一会儿。

    人就是这样,一旦经历分离,想到的回忆就只剩了下美好。

    顾娆想到去年也是这么冷的天,她那天没有工作,被他拥在怀里睡觉,感觉时光都变慢了。想到和他一起打雪仗,他把她冻红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和肚皮上取暖。想到她闹脾气不吃药,他蹲在她脚边卑微的求她吃……

    他对她是那么无微不至,这是她曾经在爸爸身上没有得到过的爱。

    说到底她还是爱着他的,就像之前孟菱问:“你对徐梁是什么感觉。”她回答不上来。

    要是真能斩钉截铁的回答爱或是恨就好了,她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回家,上楼的时候脑海里全都是徐梁离开的背影,孤零零的,她心疼,但是她不敢去找他和好,她怕以后都会过在被他控制的病态宠爱里。

    这次见面之后,顾娆和徐梁又有一个月没有见。

    这一个月顾娆发生了很多事,她的工作不怎么顺心,陷入了卖假货的风波里。

    她虽然只是主播,并不直接参与到选品里,却是被骂得最惨的人,一旦有她露脸的直播,评论区就全是辱骂,而无论是彩妆类还是零食类,只要是她来带货,卖货率不出例外全都直线下降。

    公司不得不停掉了她所有的工作。

    那会儿恰好到年下了,她事业受挫,一时没有了收入来源,原本这几年也攒了些钱,偏偏不久前全都还给徐梁了,这会儿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最孤独无助的时刻,她躲在出租房里一星期都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