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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诗花


    陈遂好整以暇看着她:“三、二……”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她背完了整一首诗。

    这诗其实并不算黄,经她之口背出来,更加没有什么暧昧之气。

    但陈遂却很满意。

    就这么消磨着时光,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大半。

    后来自然是陈遂输了,孟菱肚子里的墨水不比他少,但他不是不能耍赖,把插得七七八八的花当做完整的花束交差,但他输了,是因为他想输。

    后来他坐在书房,安安静静的开始用毛笔抄诗。

    他会写草书,笔势连绵环绕,纵任奔逸,一幅字比一幅画还好看。

    本以为这个下午会这么岁月静好下去,谁知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宋舒云忽然找上门来。

    “陈遂,你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谈。”

    宋舒云在门外连连叫喊。

    孟菱站在窗前看了她一眼,没有波动,陈遂笑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由着她去吧。”孟菱不假思索,“反正邻居看到了,也会觉得丢人的是她,如果一直扰民,保安也不会坐视不理。”

    陈遂眼眸中闪过赞许:“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孟菱讶异:“什么?”

    “无邪却不天真。”陈遂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这样的小女孩,我最喜欢了。”

    孟菱挣开他:“谢谢夸奖,不过——”她指指书桌上的宣纸,“快写。”

    陈遂敛眸压住眼底的坏心思:“我是想写啊,可是墨不够了。”

    “不够再磨啊。”

    陈遂抱住她,隔着衣服为非作歹:“没水了怎么磨。”

    孟菱感受到他的灼热,不由脸红:“你放开我,我去接水。”

    陈遂停顿了一下,下一秒瞬间把她抱起放在桌上,她压着那些写满了博尔赫斯和佩索阿的宣纸,长发从腰际倾落在普希金的诗上。

    他直盯着她,眼眸沉了又沉,欲气横生:“用你的水。”

    她简直要羞赧而死,他却来了兴致:“诗换性吧,嗯……既然这样,我还是背和‘爱’有关的诗,背一句我动一下?”

    他的尾音的确是问号不错,可是动作分明是叹号。

    他分明早已作出决定,不许她拒绝,他的吻很快就密密麻麻种在她身上,手也翻云覆雨,彼此很快就陷入情动,他的诗应声而起:“我爱你,但不把你当成玫瑰,黄宝石。”

    他动一下。

    很快又第二下:“或大火射出的康乃馨之箭。”

    孟菱指甲都要嵌入他的肉里:“你作弊,这明明是一句。”

    “诗嘛,怎么断句不行?”

    他不管她,接着背,接着动:“我爱你,像爱恋某些阴暗的事物。”

    “秘密地,介於阴影与灵魂之间。”

    “我爱你,把你当成永不开花;”

    “但自身隐含花的光芒的植物。”

    楼底下,大门外,宋舒云还在不断的叫喊着,人啊,戳到痛处了,什么素质什么气质都顾不上了。

    “因为你的爱,某种具体的香味;”

    “自大地升起,暗自生活於我的体内。”

    而楼上,陈遂与孟菱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接纳一切,给予一切,因为俗事,抛却俗世,这种感情想必薄情之人是不会懂的。

    “我爱你,不知该如何爱,何时爱,打哪儿爱起。”

    “我对你的爱直截了当,不复杂也不傲慢。”

    背到这一句的时候,陈遂紧紧盯着孟菱的双眸,他们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如此确切的爱,除了他们没人能明白。

    “我如是爱你,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我不存在之处,你也不存在。”

    “如此亲密,你搁在我胸前的手便是我的手。”

    “如此亲密,我入睡时你也阖上双眼。”

    后来陈遂越来越快,开始时只一句动一下后来是两三个字,再后来一个字就是一动,背完聂鲁达还有徐志摩,背完徐志摩还有海涅。

    诗无穷无尽,爱一泻千里。

    这是好时光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或许如博尔赫斯所言,命运之神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上帝的长夜也没有尽期,我们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到最后得到的自我,也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但是即便活着的每一个瞬间,人都是在失去,即便奋力追寻爱,到最后发现人生的真相依旧是孤独,这一刻也要尽力感受。

    我们活着,是为了感受。

    感受爱,感受不爱,感受痛,感受快乐。

    到最后即便是一无所有,回头看看,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而这个道理,宋舒云是不会明白的。

    因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即便拥有爱的能力,可追根究底,她是不会豁出所有去爱的。有保留的爱,算计着爱,只为了快感去爱,到最后爱还是爱吗。

    至于她美名其曰说想要自由,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权利,毕竟在社会上只要一个人有权利,基本就得到大部分自由。

    曾经宋舒云手握的权利是,因事业取得的社会地位,钱,和异性资源。

    可当她的事业崩塌,就如一棵树被砍伐,那么树上栖息的鸟,开的花结的果,自然也就飞的飞,掉的掉。

    宋舒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谷底。

    外人都说,这一切都是拜陈遂所赐,可实际上,她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陈遂的起诉于十一月初开庭。

    刑法第217条和著作权法第48条表示,抄袭者如果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会被判刑。

    而宋舒云的《它杀》出版六年多,再版两次,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外销,另外还被改编成电视剧和电影,林林总总的金额加起来超过五千万。

    后来法院一审判决宋舒云因不当得利而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并把因《它杀》而赚取的所有收益赔偿给原告陈遂。

    庭审当天陈遂早早到场,而宋舒云没有。

    记者们自然把镜头都对准陈遂一个人,五花八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丢给他,可他什么也没回答,在律师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

    从法院离开之后,他来到“春风沉醉”。

    店门上挂着很显眼的“今日打烊”的木牌,陈遂笑笑走进去,推开门,却见气球鲜花彩带美酒一样不少,别提多热闹。

    今天是高一飞的退役仪式。

    本来早就该办,但是高一飞的伤养了大半个月,陈遂就提议:“等开庭那天一起办了吧?”

    莫雨薇当时还问:“什么叫一起办?”

    孟菱了然一笑:“因为陈遂一定会打赢官司,顺便给他庆祝一下喽。”

    陈遂摇头啧啧说:“雨薇姐,一孕傻三年啊,连我们家小傻子都比你聪明了。”

    莫雨薇:“……”

    孟菱:“……”

    “遂哥来啦!”

    沙发里柳姐喊了一声,茶馆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半开玩笑喊“陈老板好”,“遂哥好”……

    听见他们这么喊,拳击俱乐部的一伙人也站起来,冲陈遂七嘴八舌喊:“陈遂,来了啊。”

    陈遂给他们随意打了声招呼,而后径直来到孟菱身边。

    孟菱怀里抱着莫雨薇的宝宝小高兴,小孩儿吃壮了不少,陈遂先是弯腰捏了捏他的脸颊,才瘫坐在沙发上:“你成保姆了?”

    “雨薇姐说,今天是一飞哥重要的日子,所以宝宝也应该到场。”

    陈遂点点头,看到高一飞和莫雨薇正在台上唱歌,两夫妻没有刻意恩爱,但是一抬眸一对视,分明亲密无间。

    他心里塌陷了一角似的,再看低头逗笑小孩子的孟菱,又觉无限柔软。

    孟菱的一缕头发垂下来,更显娴静,她笑说:“我已经看到新闻了。”

    “这么快?”他起来一点,看着她说,“他们还真把老子当明星了。”

    孟菱给他一杯酒:“反正恭喜你啦。”

    陈遂懒散笑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爽。”他把桌上的冰块倒进杯子里,“加点冰块更爽!”

    他头发丝里都透着一副终于解放了的样子。

    说着话呢,莫雨薇和高一飞下了台,来到他们面前:“陈遂,既然你来了,我们开始吗?”

    陈遂说:“一飞哥讲两句啊。”

    高一飞像是做了很重大的决定似的,重重点头,上台拿了话筒,拘谨但认真的说:“那个,欢迎大家来到我的退役仪式……哦对,也是陈遂打赢官司的庆祝仪式,话不多说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台下顿时附和:“好嘞!”

    “没问题!”

    “不醉不归!”

    “陈遂呢,不上去说两句?”

    “……”

    人群里有人起哄让陈遂上台。

    陈遂不忸怩,三两步走到台前,拿起话筒,笑说:“在坐的没外人,该吃吃该喝喝,玩尽兴。”

    他话说到一半,门忽然被人打开——张之挣和阿卓也过来了。

    陈遂朝他们抬抬下巴打招呼。

    张之挣穿着皮衣短靴,酷的没边,咬着雪茄,回以特别大佬的一笑。阿卓新染了白毛,穿着很单薄的漏锁骨毛衣,给陈遂丢了个wink,陈遂瞬间无话可说,这家伙一向浮夸。

    庆祝仪式很快正式开始。

    这次庆祝仪式陈遂交代给酒吧店长办的,水果,甜点,牛排,披萨……应有尽有,全都堆在吧台上,大家吃自助。

    既然是庆祝,就是要喝酒才痛快,而“春风沉醉”最不缺的恰恰也是酒。

    张之挣和阿卓各拿了一瓶德国黑啤,同陈遂聊今天庭审上发生的事;高一飞和莫雨薇抱着孩子在和俱乐部那帮人吃喝胡侃;孟菱则陪茶馆那群人小酌,听柳姐调侃她和陈遂一开始是怎么眉来眼去。

    一开始气氛特别欢欣融洽。

    可到后半场,俱乐部有些人喝大了,高一飞也喝大了,大家不知道聊起什么,忽然抱头痛哭。

    其中一个壮汉,边哭边拍着高一飞的脊背:“我也难啊!兄弟,要不是为了挣钱谁干这个。”

    “今天就正式退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有遗憾吗兄弟。”壮汉二号握着酒杯,口齿不清。

    高一飞也满脸醉态:“遗憾?活人还他妈能被遗憾拖死?”

    莫雨薇提醒他:“少喝点。”

    高一飞大手一挥,站起来说:“不能少喝!多喝!不醉不休!”

    “我他妈干这行不为了钱,就是喜欢,可我女朋友不喜欢,她…她跟别人跑了……”壮汉三号烂醉如泥,边说边哇哇流眼泪,“没关系,我还年轻,我还能找,拳头还硬,我还能打……”

    “哎呀,开开心心的日子,你们别他妈哭哭啼啼……”有人这么说。

    壮汉二站起来,拍了拍高一飞的肩:“既然退了,就朝前看吧,兄弟,敬你!”

    高一飞笑:“喝!”

    “……”

    陈遂在一旁久久不语,张之挣一笑:“铁汉柔情。”

    陈遂目光沉沉,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他踢了踢阿卓的小腿:“上去唱首歌,活跃活跃气氛?”

    阿卓把烟掐灭,站起来,跳到台上:“哥几个嗨起来!”

    他问大家:“有没有想听的!?”

    开始的时候没一个人说话。

    后来不知道谁喊了声:“《水手》!”

    于是其他人也应声:“水手就水手吧!来吧来吧!”

    阿卓打了个响指:“音乐,音乐。”

    《水手》的伴奏立刻响起。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或许是这首歌的歌词太触动人心,没等阿卓唱完,高一飞和几个哥们儿就冲上了台,把话筒抢走开始乱唱。

    一群四肢发达但艺术细胞有限的男人,有些人的普通话里还夹杂着浓重的口音,连唱歌的时候都平翘舌不分。

    但正因如此,这首歌平添许多小人物的艰辛和顽强,更加动人。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俱乐部几个男人互相搭着肩靠在一起。

    莫雨薇在台下泪流满面。

    孟菱看着这一幕,莫名想到北岛的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如今深夜饮酒,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多少人寂寂无名,多少人碌碌无为。

    相比之下,宋舒云这种人,是多么可鄙。

    孟菱忍不住眼角湿润。

    台上还在继续唱着,笑着,哭着。

    唱完《水手》还有《你曾是少年》,唱完《你曾是少年》还有《最初的梦想》,然后是《起风了》……

    励志歌曲真多啊。

    生而为人,怎么这么需要激励啊。

    孟菱想到这不由一笑,不自觉去看陈遂,发现他正温柔的盯着台上的男人们,嘴角漾着很浅的笑。

    她顿时感觉万分安心。

    因为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得出来,作家陈遂守护住了他想守护的东西。